郑开奇一开口,两人反应各不相同。
“哦,你说。”
“你闭嘴吧。”
两人各自赌气。
郑开奇慢慢说道:“很奇怪,我来之前,菜馆里的女人昏迷,小女娃在哇哇哭。会不会,她们看见了什么?”
德川雄男沉吟,高木总参不以为意,“跟你一个碗里吃饭的人,要当你的证人,郑开奇,你就这水准了?”
“不敢哄骗长官。甚至于女人还没醒,我就接到了郭队长的电话,直接赶了过来。”
郑开奇说道:“再说,大人会撒谎,小萌娃可不会撒谎。”
德川雄男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见见吧。”
郑开奇再次说道,“我有个要求。”
高木总参恶狠狠道:“你有个屁要求。”
德川雄男叹道:“你说。”
“我希望由德川课长,或者浅川中佐出面,问询那个小女娃。
两位毕竟去过菜馆,她不会害怕。”
高木阴沉沉的笑。笑容不言而喻。
郑开奇看向他,“长官,毕竟咱们的目的,是建立大东亚共荣,不是么?”
建立大东亚共荣?
帮你们?
你们都被德川洗脑了么?
他真想骂一句,你是不是脑子里有坑?还是愚蠢?
但又感觉到特工总部几个队长的视线看来。
高木不知道这些人里面有几个真的信奉汪逆的“曲线救国”理论,但正如郑开奇所说,面子是要做的。
日本目前对上海的掌控,重点是用特工总部的残暴镇压抗日运动,日本人则高高在上,装慈善,搞经济。
对一个刚会说几句话的娃娃,要如何?
高木权衡利弊间,顾嫂和小囡囡已经被带了进来。
虽然,这个审讯室是针对高身份人的,但审讯室就是审讯室。
血腥味和阴森的感觉,让小囡囡直接闭上了嘴。一张小脸绷了起来,蜷缩在妈妈怀里。
顾嫂惊恐看着众人,像个普通妇女一样,浑身哆嗦的不成样子。
郑开奇知道,顾东来应该跟顾嫂多少说了些什么。
她不该如此害怕,应该是演出来的。
德川雄男看了眼浅川,浅川慢慢站了起来。
他是菜馆的常客,慢慢走到顾嫂面前,“喂,顾家嫂子,你不要害怕,我们在抓破坏分子。 问你两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就好。”
顾嫂迟疑点头。
“在郑桑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顾嫂茫然摇头,“我当时昏迷了。”
“为什么昏迷?”
“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突然闯了进来。我说没饭了,他突然冲了过来,打晕了我。”
“就这些?”
“是的。”
浅川寿有些失望,看向她怀中的小囡囡,“我能问问小姑娘,几句话么?”
顾嫂看了眼郑开奇,身子还在哆嗦。
郑开奇点点头。
顾嫂这才低声劝囡囡,囡囡咿咿呀呀说着。
德川雄男,高木以及浅川寿都是中国通,还是听明白了意思。
一个男人打晕了妈妈,说给干爹送礼物。
高木总参却疑惑道:“就这么简单?”
他感觉像是提前安排好的。
浅川寿迟疑道:“这小娃娃能怎么撒谎?估计就是真相了总参。”
高木眼神示意一下,旁边就有一个军官,突然冲了过来,狰狞笑着,一把抢过了小囡囡,在空中晃动着,“喂,小娃娃,你滴,实话滴说,不然,死啦死啦的。”
小囡囡哇哇大哭,顾嫂就上前去抢。
“八嘎。”
那军官一把挣脱,对着顾嫂就是兜心一脚。
顾嫂闭上了眼睛。
突然一只脚踢上了那军官的腰,郑开奇因此痛的龇牙咧嘴。
“八嘎呀路。”那军官吃痛,震惊看向郑开奇,“你敢,踢我?”
郑开奇喝道:“你给老子把孩子放下。”
军官狞笑着,就要把孩子摔死。
“够了。”
牢里那个躺在床上的师长一个翻身起来,“不用吓唬孩子了,是我。”
郑开奇趁机抢过了孩子,递到顾嫂手里,把她藏在身后,看向师长的表情却那样的哀伤。
高木总参愣住,德川雄男却一个健步冲到大牢门口,“是你,该死!!!是你!”
师长哈哈哈哈大笑,“德川雄男,好久不见。”
高木的天灵盖都酥了。
“什么意思?你们认识?郑成虎,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喝道。
师长没有理会他,反而看向郑开奇,“想不到,一时心慈手软,竟然被你破的我的局。真的是,老天无眼。”
郑开奇叹了口气道:“又是那位的手段么?”
他看向德川雄男,怒声道:“课长,我给的面子够可以了。如果罗世邦还这样玩我,别怪我对他不客气。
在下不才,即便不如他,也不见得总是毫无还手之力。”
德川雄男都不好意思了。
郭达一时间没忍住,又开始污言秽语。
“妈的,老子也算是见识过各种银币货色,这罗世邦也泰玛的阴险。
郑开奇不就兼了个行动队的参谋吗,不就立了点功么?那老银币就那么见不得人家好么?
妈的,这还进特工总部呢,就这么多逼心眼。我草他牢牢的——”
高木总参一头雾水,但耳朵确实像是被强奸了一样,对郭达喝道:“闭嘴。”
郑开奇在旁边虚弱道:“酒哥,心领了。不如,你休息休息?”
郭达讪讪,往张寒梦身边靠了靠,张寒梦嫌弃,往旁边躲了躲。
“什么情况?罗世邦是谁?”
“是我的人。”德川雄男
简单解释了一下,“他与郑桑有些摩擦,昨天已经用了一遍。想不到,哎!
高木长官,对不起,让您,白忙一场。”
高木指着牢里的师长,问道:“他又是谁?你也认识?”
德川雄男尚未开口,罗世邦就被引了进来,惊慌道:“长官阁下,这次,真的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德川雄男一巴掌就扇了出去。
“八嘎呀路,越来越放肆了。”
罗世邦被打懵了,众人的目光像是一道道怜悯又鄙夷的利剑,打的他毫无防备,他是个体面的特务,此时,皮靴下面的脚指头拼命动着。
这一巴掌,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渴求上位,做人上人,做日本高级军官的座上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人怜悯,让人,看不起。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应该是教授吧。”
大牢里的师长笑了,“你们误会他了,我钟吾做事情,用不着别人顶雷。”
“钟吾?”高木总参疑惑,“你不是郑成虎?”
“让你们失望了,各位。”师长哈哈大笑,“鄙人,新四军锄奸队副队长,钟吾。以前的代号,船主。
知道你们内部有内奸潜伏在新四军军部,这次领头来的,正是鄙人。
没有什么郑师长。”
他哈哈大笑。
德川雄男脸色铁青。
教授也有些意外,“船主?真是你?你没死?你的脸?”
船主,不,现在的锄奸队副队长钟吾,宽大又有些白的手在脸上一撮,就有碎屑从指缝中扑簌簌掉落,等他松开手,脸上的轮廓和骨架都变了。
那跟皮肤完全一样的东西掉完,果然露出了船主的面容。
德川雄男指着他,喝道:“你,不仅没有死,你还背叛了我。”
船主淡淡说道:“还是您与教授领导的好嘛。”
教授的脸色也很难看,名义上来说,整个十三太保都是他的人。
船主没有死,失踪了,叛变了,又是在狠狠抽他的脸。
看着那张肆意大笑的脸,郑开奇有些痛苦。
一进入审讯室,他就察觉到了异常。
起码那身衣服,他能确定,不是真的郑成虎,而是早就安排好的,以泥瓦匠为掩饰身份,带着四人小组进入上海,进入南郊,跟李默接头的,船主。
这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是他想出来的绝对安全的策略。
在确定整个计划的隐患后,齐多娣就联系了军部的锄奸组。
锄奸组结合了郑成虎的外貌特征,选了去年上山的船主,钟吾。
名义上,钟吾代替郑成虎带着渗透了内奸的四人组进民居,住南郊,去棚户区。
调动了教授所有的战力和精力,而真正的师长郑成虎确实也同时下山,甚至于更早下山。不过是自己一个人,所以慢了些。
齐多娣这几天一直很忙,就是亲自陪着真正的师长郑成虎。看西郊工厂,看租界的生意,买卖。
这件事情上,包括李默顾东来都只是服从命令,只有郑齐二人知道,老董也只是配合他们。
虽然教授虎视眈眈,但钟吾是假的,又有郑开奇带着特工总部被蒙在鼓里的郭达和张寒梦搅乱池水。
这个局面,不光是教授的必败之局,更是日本人的必败之局。
妄图与汉奸里外配合,抓住师长的阴谋早就破产!从开始就是镜花水月,竹篮打水一场空。
在起初的计划中,即便是负责当诱饵的船主一行人,也会由精密的安排各自脱险!
计划执行到今天早晨,可以说整个过程都是可控的。
包括最起初的船主,今早也已经最早被提醒要去茶楼碰面,他的目标最大,最显眼,所以最先照顾他。
但是,其他警卫都脱离危险了,单单他出事了。
还是主动的。
直到他说,这次下山只有他,没有他人,真正的师长根本没有下山后,郑开奇才知道他的诉求是什么。
让日本人抓紧停止在民间的破坏和搜查,停止给百姓造成纷乱和骚扰。
每一次搜查,都可能伴随着一个家庭的破碎和绝望。
粮食,金钱,女人。
日本上层粉饰太平,士兵却从来手脚咸湿,不干净。
可能船主跟随新四军,见过太多被扫荡的村子和城镇。那些生不如死,那些家破人亡。
德川雄男盯着船主,说道:“船主,你心软了,你如果不心软,为了嫁祸郑开奇,蛮可以灭了这对母女,从而达到你的目的。
那时候郑开奇无言以对,再经历一次拷问,真有可能死去。”
船主恶狠狠看着郑开奇,“这次本来想带走一个汉奸,想不到,因为手软,导致了被这对母女拆穿。
不过我们共产党人,向来行事光明磊落,不会因为某些目的,就牵连无辜的人。
中佐,你们日本人,在这一点上,永远比不上我们。
我不后悔!!!”
郭达咂咂嘴巴,这个男人,倒是不可恶,就是有够愚蠢。
德川雄男目光阴沉,有些气喘吁吁,“很好,我会让你亲自说出后悔两个字的。”
高木总参走了,没有灰溜溜,但也连场面话都没说。
到头来自己被戏耍了一次。
教授也是无声的离开。
来之前他在医院,现在还要去医院。
德川雄男亲自带走了船主,这里是宪兵队,不是特高课。在特高课,他会好好款待船主。
“你们两个,带郑桑回去吧。
这次的经验教训,都好好总结总结。”
郭达满脸烦躁,让张寒梦送郑开奇回去,自己找地方喝酒去了。
张寒梦载着郑开奇的路上,也一直很沉默。许久才说道:“我接触过很多八路军共产党,真觉得他们思考问题跟我们很大不一样。”
郑开奇淡淡说道:“还不是被抓了?”
“是啊,这个地方不允许好人存在。如果他心慈手软,你的日子可不好过。”
张寒梦说道:“我刚才出去抽烟,听说小野次郎他们截获了你被抓捕,准备伺机营救的电文。”
郑开奇一愣。
“救我?”
“对。”
“这次没有代号?”
“对。”
“看来就是这位钟吾的杰作。”
“是的。如果不是顾嫂和小囡囡,你高低得再次承受皮肉之苦了。日本人不会轻易放过你。”
张寒梦在那感叹,“如此人杰,怎么从德川长官那退了出来?转投共产党新四军了?”
郑开奇摇摇头,虚弱的不再说话。
今晚的特高课大牢,不会消停。
他却无可奈何,还得装作无动于衷与仇恨非常。
到了南郊菜馆,他没留张寒梦,张寒梦也处在某种震撼中,悄然离开。
回到菜馆,郑开奇才对顾嫂和小囡囡不断地道歉。
顾嫂出奇的没有说他几句,只是叹了口气离开。自然有白冰她们凑了过来嘘寒问暖。
顾东来见母女没事,心中就满意,其余受点委屈就不算什么。
“是船主。主动投降。”
郑开奇简单说了一遍,顾东来连连唏嘘。
为了全城百姓,牺牲了自己,临死还想搞一把特务郑开奇。
这一系列操作,也让人眼花缭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