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了黄包车,郑开奇心乱如麻。
郑成虎被抓?
这个情报有多少值得他深思的地方?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停一下。”
路过了电话亭,郑开奇慢慢悠悠走了过去,给齐多娣打出了电话。
刚才在菜馆,他没敢。
怕日本人监听,怕自己听到最不好的消息。
但这一路走来,他又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
“得早做打算。”
电话没接通。老齐不在。
他接连打出去两个,都是他秘密落脚点。
是安全么?
还是因为郑成虎的被抓而焦头烂额。
郑开奇发觉自己的心,乱了。
自己被抓,也没如此焦躁。
回到黄包车上,郑开奇彻底失去了力气,甚至在烈日下,开始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这种身体与精神的双重虚弱,让他有了中暑的症状。
等车子到了,他浑浑噩噩下车,被卫兵的长枪抵住了胸口,才反应过来。
“喂,干嘛滴。”
郑开奇慢慢从怀里掏出证件,神思恍惚的上楼。
“不对。”
他猛然站定。
为什么是宪兵队打电话给特工总部?
即便现在掌控特工总部的是宪兵队,但宪兵队根本不会直接插手抓捕。
人怎么会被宪兵队抓住?而且特意通知特工总部?
“是假的?
是陷阱?”
郑开奇不怕陷阱,就怕人被抓。
这一年多他经历的陷阱,可能是别人一辈子也没遇到的,他不怕。
刚进了大楼,就见高木总参带着一群军官,还有特工总部的郭达,张寒梦走了下来,往刑讯室走去。
“你来做什么?”高木总参向来不喜欢面前这个男人。
越虚弱的样子,他越反感。
“听说抓了新四军的师长,我来看看。”
“哼。”
高木总参懒得跟这小人物多废话,一群人进了负一楼的审讯室。
郑开奇慢慢跟在后面,张寒梦落后一步,走在他身边,搀扶着他胳膊。
“什么情况?”郑开奇心有侥幸,“是不是又是一出玩笑?”
张寒梦摇摇头,“不清楚,不过,目前来看,应该是真的。”
“为什么?”
“听说这位瘸腿的师长走投无路。主动给宪兵司令部打电话,主动投诚的。”
郑开奇心头瞬间杂乱无比:什么情况?
“然后,拿情报换身份?”他笑了:“然后指认我是共产党?”
不应该,事情不应该这样发展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寒梦见他脸色很差,身子有点抖,伸手一摸他额头,“你发烧了?会不会伤口发炎了?”
“没事。”
“你不用担心。”张寒梦说道:“哪有那么狗血的事情?先后两个人诬陷你是地下党?你得多吃香啊。
如果真发生了,别说你了,谁不觉得狗血?我就不会相信。”
结果,在那审讯室内,那个大汉吃饱喝足,随手指着进来的郑开奇说道:“他就是我跟高木长官说的,潜伏在特工总部的特务。”
高木总参脸一黑,“抓起来。”
郑开奇立马被控制起来。他苦笑一声,眼神里却有了光。
“要不要再来一次?”郑开奇苦笑起来,“高木长官,我可是刚受了刑啊。”
高木冷笑一声,“听说了,正好,在这里加把劲,我不信你的嘴巴那么硬。”
张寒梦出言道:“高木长官,这也太有意思了。刚才在外面我们还开玩笑,是不是又要被冤枉,结果就这样了。”
郭达也在旁边说道:“高木长官,是不是又是罗世邦那混蛋?您给我十分钟,我把这家伙的屎给你打出来。他就会说实话了。”
“闭嘴。”高木皱起眉头喝道,“把郑开奇吊起来,现场讯问。”
“嗨。”
“挺热闹嘛,我能参与一下么。”
外面传来声音。声音越来越近。
郑成虎吼道:“高木先生,你们先解决内部矛盾吧,乱糟糟的。”
转身躺下,背过身去。
竟然一点面子没给。
郭达啧啧称奇,“好嘛,比上一位还有派头嘛。”
高木脸色更加难看。
进来的是的德川雄男。工藤新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高木总参目光阴沉,“德川,你来干嘛?”
“这个案子我也再盯,加上之前有个假的师长,我怕您上当受骗。”
“那还真的是谢谢你。”高木守阴冷笑一声,“没有你,我就会上当受骗。”
德川雄男微微一笑,转而看向床铺。
里面躺着个高大的身影,觉得有些熟悉。
“嗯,跟那个假的身形,还蛮像的么。
喂,转过身来我看看。”
对方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高木总参哈哈大笑,“德川,这是我的客人,不是你的囚犯。劝你不要自找没趣。来人,架起来。”
“等等。”德川雄男喝道:“他已经受过刑,再来一次会死。在没有确切情报下,我建议,还是先问清楚再说。”
高木的声音越来越冷,“德川雄男,你最好摆明你的立场。”
德川雄男看向那背影,喝道:“喂,郑先生,你空口白牙诬陷一位帝国的特工,是不是不合适?来,说出你的理由。
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理由?”床上的男人笑了,“太君为什么不自己去找?或许在他家中,能发现什么不得了的证据?
我可是听人说,郑开奇可是会收藏战利品的。”
郑开奇脑子瞬间闪过南郊菜馆发生的事情,笑了,“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德川雄男问道:“是什么?”
男人不再说话。
高木总参看向左右,“去那个该死的餐馆。翻个底朝天,我需要看见某些东西。”
“嗨。”
就有军官领命离开,正好跟进来的浅川寿擦肩而过。
浅川寿看了眼被抓住的郑开奇,无奈道,“我是不是又要被禁闭了?”
高木对浅川寿还是有所期待的,喝道:“一点出息都没有,以后跟这些无聊的中国人远一点。”
浅川寿道:“嗨,嗨。”他看了眼郑开奇。
对方眼睛里没有惊慌,只是有些茫然。
他还是相信郑开奇的,在他眼里,浑身是毛病的郑开奇,不可能是地下党。
哪有地下党整天跟身边人骂骂咧咧的。
共产党那穷人的主张,根本不符合他铺张浪费的奢靡生活。
如果哪天说他是军统或者中统,他或许会怀疑怀疑。
地下党?算了吧。
他听说不少中共高层都是出身乡绅,大富大贵之家,还有不少原本封侯拜相的,结果都投入了共产党的怀抱。
他就很不解。
毕竟,国民政府才是国际公认的争权。共产党势力孱弱无比才是。
到底有何魅力呢?
浅川寿看了看现场,有两张椅子。
先把一个转到高木总参屁股底下,“总参,您坐,您坐。”
“跟这个中国人学的吧?”高木没好气指着郑开奇,还是一屁股坐下。
“等消息么,我是真心怕你累着。”
他又看向德川雄男:“德川君?”
德川雄男摇摇头,浅川寿就舔着脸坐下,翘起二郎腿,说道:“把郑桑先放了吧。来回半个小时,你们那样不累啊。”
高木总参摆摆手,士兵这才放开了郑开奇。
郑开奇看了眼回避众人的那个身影,自己到了墙角靠着。
他累了。
进入这间审讯室的瞬间,他就明白了一切。
眼神里满是悲切。
何苦呢?
很快,出去执行任务的军官已经回来。
“报告,在二楼的房间衣柜最下侧,发现了这个。”
靛蓝色布条被送到高木总参手里,很快,一柄寒光闪闪的佐官刀出现在众人面前。
“嗯?八嘎。”
高木怒喝。
众人都震惊,看向郑开奇。
日本人信奉武士道精神,军刀就是武士道的象征,就是荣耀。
上次一个军官的武士刀输给了郑开奇,沦为军部的笑话。死了也就死了。
眼下这柄军刀,代表着一个军官的消亡。
在非正面战场,日本的军官也有消亡。其中就有不少无头命案。
这柄军刀在郑开奇家里,意味着,他跟某个军官的失踪有关。
高木总参对郑开奇喝道:“这里哪里来的?别说你不知道。”
郑开奇满脸震惊和无奈,“我真不知道啊高木长官。冤枉,这是有人陷害我!我家里不会有这么丑的布条。”
高木冷笑,“哦?是么?怕是有特殊的纪念意义吧?”
高木看向德川雄男,“喂,你怎么看?”
德川雄男走了过去,“我能看看么?”
伸手接过,他看了眼,是一柄标准的制式少佐军刀。
保养的很好,看得住主人对它的喜爱。
但是这把刀,却是在郑开齐家里发现的。
他转过身,看向郑开奇,“嗯,你怎么说?”
“课长!”郑开奇满脸委屈,“这都是假的,前两天我家里装修啊。请了些工人来干活,把租界里的家具什么的搬来。
我又不管那些,肯定是那些人给我塞进去,准备诬陷我呢。
长官,您放了我,我去把那些工人都抓起来。”
德川不喜欢他这个回答,眉头微微皱起,继而说道:“既然现在有空,我也想问一下你,之前你的记录里,家里人似乎并不包括你的小姨。
怎么,突然多了些富家太太做派的小姨?”
郑开奇早就想好了对策。
“当时没想那么多啊。楚老三,就是那个楚老三,当时拉我入队,说背景写的越简单越好。
我当时就反对啊。我说我有哥哥有姐姐,有个远嫁多年的小姨。
结果他就问我,能联系的还有谁。
当时南京刚刚投入我们得怀抱,战况激烈,我也不清楚,只是跟母亲还有联系。
所以,楚老三只让我写了母亲和嫂子,以及重伤的哥哥。”
德川雄男淡淡说道:“所以,现在,你资料上三人全部死亡,而这个小姨却蹦了出来。”
郑开奇愣住,“课长,您怀疑我资料造假?”
“给我个解释吧,郑桑。正好,高木总参也在这里。”德川雄男不回避这个话题。
郑开奇说道:“您看我小姨那张脸,再看看我的脸,应该能看出来我们是一脉相承啊。”
“我不怀疑她是你的直系亲戚,但是,你小姨从头到脚告诉我,她的生活很惬意,很富贵。
她又这般喜欢你的母亲和你,如果你家中如此贫穷,她不可能嫁出去后跟你们断了联系,而不救济你们。”
德川雄男说道:“我虽然不懂男女之情,但我看得出,你的小姨即便是小妾的身份嫁到南方,她的性格,也绝对不会屈居人下,最起码,有主动权给自己娘家争取点钱财是毫无问题。”
原来如此。
德川雄男的疑惑点,在这里。
确实。
他把小姨看的很准。
小姨在周家本来排位很靠后,跟母亲柔弱文静的性格相比,小姨简直是女版哪吒。
这样的女人,确实有魅力,自己的父亲很快就看上了她。
她自然不会屈居人下。
郑开奇冤枉道:“我小姨自然想救济我们,但我父亲那个人自尊心强,看不惯我姨夫的嘴脸,才主动疏离了关系。
人家也也不爱捧我们得臭脚,关系就慢慢淡了。
但她们姊妹情深,这是真的啊。我年纪小不懂那些。”
德川雄男点点头,那边高木总参都听烦了,“这些家长里短等死了做梦聊,好不好?说军刀的事。”
德川雄男把佐官刀递了回去,“这把刀,应该刚从土里取出来。布条虽然被清洗过,但上面的土腥味,是盖不住的,
还有刀柄上纹理的部分,也是一样。”
高木斜眼看过来,“所以?”
“应该是刚从土里挖出来。”
郑开奇来了精神,几步到了近前,大声说道:“我就说吧,是哪个混账王八蛋诬陷我的。”
高木总参冷冷说道:“你也说你刚搬家,是不是埋在租界院子里,这几天刚拿出来的?”
郑开奇叹道:“总参,成见是座大山啊。”
德川雄男呵呵笑了。
“既然各说各话,那就公平起见,两个人同时吊打。”
“不行。”高木总参说道:“郑师长是我的客人。”
“那就让客人拿出来更多情报来证明诚意。”
“我与他已经定好,情报一个一个来。郑开奇就是第一个情报。就得先办郑开奇。”
两人气势攀升,针锋相对。
只听,郑开奇有些柔弱说道:“两位长官,能否,听在下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