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警笛声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
孙振山当机立断，从床底拖出两个麻袋：“换上，跟我走。”
麻袋里是两套脏兮兮的环卫工服，散发着酸馊味。陆子谦没有犹豫，迅速套上肥大的橙色马甲，孙振山则将煤灰抹在两人脸上、手上。老猎人手法娴熟，短短一分钟，两人便成了夜色中毫不起眼的清道夫。
“他们查的是外来人，不会注意环卫工。”孙振山压低声音，递过来一把扫帚，“低着头，跟紧我。”
门外的脚步声已逼近楼梯口。孙振山拉开房门，两人扛着扫帚簸箕低头走出，正好与上楼的警察擦肩而过。
“喂，看见两个外地男人没？”一个年轻警察拦住他们。
孙振山抬起头，用浓重的东北口音憨厚地回答：“领导，俺们刚交班，没瞅着啥人。”
警察用手电照了照两人的脸，眉头皱了皱，挥手放行。陆子谦全程低头扫地，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响。
下到一楼，巷子口果然停着三辆警车。几个警察正在盘查路人。孙振山推起墙边的垃圾车，陆子谦默契地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慢悠悠地朝着巷子另一端走去。
“站住！”身后传来喝止。
陆子谦后背一紧。
“垃圾车晚上不收，你们推车干什么？”一个中年警察走过来，眼神犀利。
孙振山转过身，赔着笑脸：“领导，白班的兄弟落了些工具在车上，队长让俺们送回去。”他拍了拍车上的麻袋，“您看，都是扫帚铁锹。”
警察半信半疑，伸手要掀麻袋。就在此时，巷子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是垃圾桶被推倒的声音。
“那边！”警察们立刻被吸引过去。
孙振山朝陆子谦使了个眼色，两人推着车快步走出巷口。拐过街角，老猎人迅速将垃圾车推进一个院子，拉着陆子谦闪进另一条更窄的巷道。
“刚才的动静……”
“我提前布置的。”孙振山嘴角难得有一丝笑意，“老把戏了，当年在山里抓特务时常用。”
两人在迷宫般的城中村穿行近半小时，最后来到一处围墙边。孙振山扒开一堆杂物，露出个狗洞大小的缺口：“钻过去就是铁路货场，那边有我们的人接应。”
货场空旷，月光下堆满集装箱。一个黑影从阴影中走出，是陈队长，脸上带着伤，但眼神依然锐利。
“你们没事就好。”陈队长松了口气，“安全屋被端是我的疏忽，队里出了内鬼。”
“小王？”
“不止他。”陈队长脸色阴沉，“郑老板的手伸得比我想象的还长。不过也好，这下知道谁不可信了。”
三人躲进一个废弃的集装箱。陈队长带来些食物和水，还有重要消息：“吴国华凌晨时分短暂清醒过一次，又说了三个字——‘去香港’。”
陆子谦摸出那枚“U盘”：“他给了我这个，但现在的技术读不出来。”
陈队长接过仔细端详，眉头紧锁：“这不是普通的东西……我见过类似的。”他顿了顿，“安全部门去年缴获过一批境外间谍设备，其中就有这种特殊存储装置，需要专门的读取器。”
“哪里有？”
“广州。”陈队长说，“但你现在去广州等于自投罗网。郑老板在广深沿线都布了眼线。”
集装箱外传来火车轰鸣声，震得铁皮嗡嗡作响。陆子谦盯着手中的金属片，突然问：“如果这是吴国华留下的关键证据，他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一个80年代的商人，怎么接触到境外间谍设备？”
三人都沉默了。月光从集装箱缝隙漏进来，在陆子谦手中那枚“U盘”上反射出冷冽的光泽。
孙振山忽然开口：“1964年那桩走私案，牵扯的不只是物资。我后来听道上人说，当时有批特殊设备混在普通货物里运出去了，涉及军工技术。”
“吴国华当时是经手人之一。”陆子谦想起魏父的话，“但他后来检举了，这才保住性命……”
“也许他留了一手。”陈队长压低声音，“如果他当年偷偷留下了某些证据，既能自保，又能制约郑家——那么这东西的出现就说得通了。”
远处传来犬吠声。陈队长警觉地探头查看，片刻后回头：“货场保安开始巡逻了，这里不能久留。我有个地方，绝对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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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深圳河畔的一处渔棚。
棚子简陋，但位置隐蔽，推开后窗就能看见对岸香港的点点灯火。陈队长点起煤油灯，从怀里掏出一台笨重的设备——像收音机，又带着古怪的接口。
“这是临时从广州调过来的，只能试用一小时。”陈队长将“U盘”插入特定接口，设备发出低沉的嗡鸣声。
屏幕是单色的，绿色字符缓慢滚动。最先显示的是日期：1964年3月至11月。随后是一长串名单，每个名字后面跟着职务、参与程度、分红金额。
陆子谦一眼看到了郑耀先的名字——郑老板的父亲，时任某海关部门负责人，后面标注的金额触目惊心。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名单里还有几个如今仍在重要岗位上的名字。
“这些材料一旦公开……”陈队长倒吸一口凉气。
文件继续滚动，出现了货物清单。除了常见的电视机、手表，还有几项标注“特殊设备”的条目，后面打着问号，备注写着“疑似军工测绘仪器”。
最后一部分是银行流水，显示资金流向香港、泰国、缅甸的多个账户。而最近的一条记录，赫然是1987年3月——就在吴国华出事前两周，有一笔五十万港币从缅甸账户汇入一个深圳账户。
账户持有人姓名：周永贵。
周经理。
“果然是他。”陆子谦盯着那个名字。吴国华最信任的助手，竟也是郑家埋得最深的一颗棋子。
陈队长迅速抄下关键信息：“这些足够立案了，但需要原件。黎律师手里的保险箱，必须拿到。”
“我去香港。”陆子谦说。
“太危险，郑老板在那边也有势力。”
“正因为危险，他才想不到我会去。”陆子谦眼神坚定，“而且黎律师手里有完整证据，光有这个数据不够，我们需要纸质原件和物证。”
孙振山默默擦拭着他的猎刀，忽然说：“我跟你去。当年打越南鬼子时，我走过那条线。”
陈队长看着两人，知道劝不住。他从背包里取出两本证件：“应急用的，但只能应付一般检查。真正的关口你们过不去，得走别的路。”
“什么路？”
陈队长推开渔棚后门，指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河面：“水路。但今晚不行，潮水不对，要等明晚。”
远处传来汽笛声，对岸香港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陆子谦握紧那枚已被读取完毕的“U盘”，知道这小小的金属片里，藏着足以颠覆许多人命运的秘密。
而此刻的香港，黎律师的办公室里，一个黑影正用万能钥匙打开保险箱。箱子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张纸条，上面用毛笔写着四个字：
“来迟一步。”
黑影咒骂一声，将纸条撕得粉碎。窗外的维多利亚港灯火璀璨，一艘渡轮正缓缓驶向九龙码头。谁也不知道，一场横跨深港两地的较量，已在夜色中悄然拉开序幕。
渔棚里，陆子谦忽然问了一个问题：“如果吴国华早就掌握这些证据，为什么等到现在才拿出来？”
陈队长和孙振山对视一眼，都答不上来。
是啊，为什么呢？这个问题像一根刺，扎在陆子谦心头。也许只有见到黎律师，或者等吴国华再次醒来，才能得到答案。
煤油灯的光摇曳着，在棚壁上投下三人晃动的影子。对岸香港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如同这场棋局中尚未落定的棋子。
而深圳河的水，正悄无声息地流向大海，带走这个夜晚的秘密，也带来明日未知的潮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