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抵达北京站时是清晨五点四十分。陆子谦没有出站,直接在站内换乘了最早一班飞往广州的航班——这是魏父安排的路线,从广州再转车到深圳,比直飞深圳更隐蔽。
飞机上,他反复看着那张传真纸。“吴已能说话,速来。黎。”字迹工整,用的是繁体中文,符合香港人的书写习惯。但传真追到火车上这件事本身,就透着蹊跷。知道他在火车上的人,除了魏父、张麻子和赵建国,就只有……深圳那边的人。
上午十点,飞机降落在广州白云机场。陆子谦在候机厅的公用电话亭拨通了深圳公安局经侦支队的号码——这是魏父提前联系好的。
“我是陆子谦,从哈尔滨来,魏局长让我到深圳后先联系你们。”
电话那头是个沉稳的男声:“陆同志,我们在机场出口左侧的报刊亭等你。一辆灰色面包车,车牌粤b。”
挂断电话,陆子谦环视四周。清晨的机场人流不算密集,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不远处,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正低头看报,但目光不时瞟向电话亭方向。
陆子谦没有立即走向出口,而是去了趟洗手间。在隔间里,他换上了一件准备好的蓝色工装,戴上一顶同样颜色的帽子,再把背包里的物品转移到手提的帆布袋里。从洗手间出来时,他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建筑工人。
报刊亭旁果然停着一辆灰色面包车。陆子谦上前敲了敲车窗,玻璃降下,露出一个三十多岁、面容刚毅的男人的脸。
“陆子谦?”
“是我。”
“上车。”
面包车驶出机场,开上广深公路。开车的男人自我介绍姓陈,是深圳经侦支队的副队长。
“吴国华现在在深圳人民医院特护病房。”陈队长一边开车一边说,“我们的人二十四小时守着。昨天下午他确实能简单说话了,但很虚弱,只能说几个字。根据医生的说法,他应该是被人下了导致心律失常的药物,剂量控制得很精准——既不至于致命,又能让他长时间昏迷。”
“郑老板呢?”
“还在接受调查,但他律师很强硬,又有不在场证明,估计今天下午就得放人。”陈队长从后视镜看了陆子谦一眼,“你这个时候来深圳,很危险。郑老板在深圳经营多年,耳目众多。你一到,他肯定知道。”
“所以你们来接我。”
“对,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陈队长说,“但医院那边,你最好别直接去。吴国华病房外面,至少有四拨人在盯着——我们的人,郑老板的人,还有两拨身份不明。”
陆子谦沉吟片刻:“我必须见他。有些事,只有当面问清楚才行。”
“那得想个办法。”陈队长说,“下午三点,医院住院部有一批实习生换班,你可以混进去。但时间不能长,最多十分钟。”
* * *
下午两点五十分,陆子谦换上白大褂,戴着口罩和眼镜,跟在几个真正的医学生后面走进住院部大楼。陈队长安排的人在内部接应,把他带到了特护病房所在的六楼。
走廊里很安静,但陆子谦能感觉到至少有六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压低帽檐,推开了612病房的门。
病房里光线柔和,吴国华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身上连着各种监护仪器。一个护士正在记录数据,见陆子谦进来,点了点头,悄声退了出去——这也是陈队长安排的人。
“吴先生。”陆子谦走到床边,低声唤道。
吴国华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彩。他动了动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你……来了。”
“您感觉怎么样?”
吴国华艰难地摇头,抬起颤巍巍的手,在床单上慢慢写字。陆子谦凑近看,是两个字:“小心……郑……”
“我知道。”陆子谦说,“哈尔滨那边,他派人去找我了。”
吴国华继续写:“信……在黎……那里……”他写得很慢,每个笔画都像用尽力气,“不要……相信……周……”
周?周经理?陆子谦心头一紧。
“周经理怎么了?”
吴国华闭上眼睛,似乎在积蓄力量,然后再次睁开,用口型无声地说出三个字:“他……是……郑……”
话没说完,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护士。
“查房时间到了,请家属先出去。”医生语气冷淡。
陆子谦看了眼这个医生,虽然戴着口罩,但眼睛很陌生,不是刚才接应他的人。他站起身,对吴国华说:“您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您。”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吴国华突然抓住他的手,把一个冰凉的小东西塞进他掌心。
陆子谦没有回头,将东西握紧,走出了病房。
走廊里,那个医生和两个护士并没有进病房查房,而是站在门口低声交谈。陆子谦快步走向电梯,心跳加速——吴国华给他的,是一枚小小的U盘形状的东西,但以1987年的技术,这玩意儿还不存在。
除非……这是来自未来的东西?
* * *
回到陈队长安排的安全屋——罗湖区一处不起眼的居民楼,陆子谦仔细研究那枚“U盘”。它确实有USb接口,但材质和工艺远超这个时代。他在屋里找到一台Ibm个人电脑,尝试插入,接口不匹配。这不是普通的USb,而是某种特制的数据存储设备。
陈队长下午六点才回来,带来一个坏消息:“郑老板下午四点半被释放了。他的律师提供了完整的不在场证明,而且药渣检测结果出来了——确实含有导致心律失常的成分,但剂量很低,不能直接证明是故意下毒。”
“这太巧了。”
“更巧的是,”陈队长点了支烟,“周经理失踪了。今天中午离开公司后,就没再出现。我们查了他的通话记录,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郑老板的。”
陆子谦想起吴国华的警告:不要相信周。如果周经理真是郑老板的人,那吴国华身边最信任的助手都已经背叛了。
“医院那边有什么发现?”
“你离开后二十分钟,又有一拨人去了吴国华的病房,说是香港来的朋友。”陈队长说,“但我们核实了身份,那几个人根本不是香港人,而是从缅甸过来的。他们在病房待了不到五分钟就走了,之后吴国华的情况就恶化了,现在又陷入昏迷。”
缅甸?陆子谦想起魏父提过的,鑫隆贸易的资金流向缅甸和泰国。难道郑老板的业务已经扩展到金三角了?
“我想联系一个人。”陆子谦说,“香港的黎律师,吴国华让我找他。”
陈队长递过一部加密电话:“用这个打,安全。”
陆子谦拨通了那个香港号码。铃声响了七八声才被接起,一个苍老但有力的声音传来:“哪位?”
“黎律师吗?我是陆子谦,吴国华先生让我联系您。”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陆先生,你现在在哪里?”
“深圳。”
“安全吗?”
“暂时安全。”
“听着,”黎律师语速加快,“吴先生出事前交给我一个保险箱,说如果他有意外,让我把里面的东西交给你。但现在我这边也被人盯上了,不能亲自过去。你有没有办法来香港?”
陆子谦看了眼陈队长,后者摇头——现在去香港,风险太大。
“我暂时过不去。能不能先把东西的大概情况告诉我?”
“是一份名单和账本。”黎律师压低声音,“记录了1964年走私案的所有参与者,以及他们这些年的去向和现状。更重要的是,里面有郑耀先——也就是郑老板的父亲——当年收受贿赂、充当保护伞的确凿证据。吴先生本来想用这个扳倒郑家,但现在……”
电话里突然传来敲门声,黎律师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是听筒被放下的声音,然后是模糊的对话声,最后是电话挂断的忙音。
陆子谦握着听筒,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他看向陈队长:“黎律师可能出事了。”
陈队长脸色凝重:“香港那边我们联系不上,得通过国际刑警。但手续很麻烦,至少要两三天。”
两三天,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 * *
晚上八点,安全屋的门被敲响。三短一长,是约定好的暗号。陈队长示意陆子谦躲进里屋,自己走到门边。
“谁?”
“老陈,是我,小王。”门外是个年轻的声音,“支队有紧急情况,让你马上回去。”
陈队长透过猫眼看了看,确实是队里的小王。他打开门,但只开了一条缝:“什么情况?”
“郑老板那边有新动作,他在召集人手,可能要对吴国华……”小王话没说完,突然被一股大力撞开,三个彪形大汉冲了进来。
陈队长反应极快,一拳砸在最近那人的面门上,同时大喊:“陆子谦,跑!”
陆子谦从里屋冲出来时,看到陈队长已经和两个人缠斗在一起,第三个人正朝他扑来。他抓起桌上的热水壶砸过去,那人闪身躲开,陆子谦趁机冲向阳台——这是二楼,跳下去死不了。
但阳台门被锁住了。陆子谦转身,那人已经逼到面前,手里握着把匕首。
“陆老板,郑老板请你过去坐坐。”那人狞笑着。
陆子谦背靠阳台门,手摸向腰间——张麻子给的那把弹簧刀。就在他要拔刀时,阳台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响,玻璃窗被砸碎,一个人影翻了进来。
是孙振山。
老猎人动作快得不像六十多岁的人,一脚踢飞了持刀者的匕首,接着一个肘击砸在对方太阳穴上。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走!”孙振山拉起陆子谦,从阳台翻了出去。下面有辆三轮车接应,两人跳上车,蹬车的人猛踩踏板,三轮车窜进小巷。
颠簸的车厢里,陆子谦喘着气问:“你怎么来了?”
“张麻子让我来的。”孙振山抹了把脸上的汗,“他说深圳这边要出事,让我来盯着。我下午到的,一直跟着郑老板的人,看到他们来这儿就赶紧过来了。”
三轮车在小巷里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处城中村的出租屋前。孙振山带陆子谦上了二楼,屋里很简单,但收拾得干净。
“这里安全,我租了一个月。”孙振山说,“陆老板,你不能留在深圳了。郑老板已经疯了,他要灭口所有知道当年事的人。”
“吴国华还在医院。”
“医院那边我已经安排了人,是当年吴国华救过的几个老兄弟。”孙振山说,“但郑老板如果铁了心要动手,防不胜防。你得离开,回哈尔滨,把生意做大,等时机成熟再回来报仇。”
陆子谦沉默着。他从怀里掏出那枚“U盘”,在灯光下仔细端详。这超越时代的东西,吴国华是从哪里弄来的?难道这位老江湖,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窗外,深圳的夜色繁华璀璨。但陆子谦知道,在这璀璨之下,一场生死较量正在进行。而他手中的这枚“U盘”,可能就是打破僵局的关键——如果能找到读取它的方法。
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附近。孙振山走到窗边看了一眼,脸色变了:“警察把这片围起来了,在挨家挨户搜查。”
陆子谦握紧了那枚“U盘”。现在,他不仅要躲过郑老板的追杀,还要解开吴国华留下的这个超越时代的谜题。
而时间,已经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