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砸在货运站铁皮屋顶上的声音震耳欲聋。两辆挂着深圳牌照的黑色轿车堵在备用仓库门口,车灯在雨幕中切开惨白的光柱。赵建国带着六个工人挡在仓库大门前,手里都拿着家伙——不是刀棍,而是修车用的撬棍扳手。
陆子谦赶到时,张麻子已经撑着伞站在仓库屋檐下,老爷子面色沉静,仿佛眼前的对峙不过是寻常一幕。
“来了几个人?”陆子谦问赵建国。
“五个,三个在车上,两个在门口。”赵建国压低声音,“带头的说要见你,说是什么深圳华贸公司的,有紧急业务。”
陆子谦看了眼车牌——粤b开头,确实是深圳车牌,但号码不是他熟悉的华贸公司车辆。
“让他们领头的过来说话。”
很快,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中年男人冒雨走过来,四十多岁,寸头,脸上有道不太明显的疤痕。
“陆老板是吧?不好意思,这么大雨天打扰。”男人说话客气,但眼神锐利,“我姓马,深圳华贸公司的。我们郑老板让我来取一批货,说是跟吴老先生谈好的。”
“什么货?”陆子谦平静地问。
“桦树茸,五十斤。”马姓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这是郑老板的亲笔信,您看看。”
纸条上确实是郑老板的字迹,写着“取桦树茸五十斤急用”,下面有签名和日期。但陆子谦注意到,日期是三天前——那时他还没发现货物被动手脚,郑老板也不可能知道有五十斤被调包的货。
“这批货现在不能动。”陆子谦把纸条递回去,“吴老先生病重,所有业务暂停。等老先生康复了再说。”
马姓男人脸色沉了沉:“陆老板,我们郑老板也是吴老多年的合作伙伴。现在吴老病倒,公司急需这批货救急。您通融通融,价钱好商量。”
“不是价钱的问题。”陆子谦说,“仓库这几天盘点,所有货品封存。你们请回吧。”
正说着,仓库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工人慌张地跑出来:“赵经理,孙师傅……孙师傅不见了!”
孙振山?陆子谦心里一紧。老猎人刚才还在仓库里休息,怎么会突然不见?
马姓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恢复平静:“既然陆老板不方便,那我们改天再来。不过……”他往前走了半步,压低声音,“陆老板,深圳的水深,您这哈尔滨的小池塘可能兜不住。有些事,见好就收吧。”
这话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了。张麻子在旁边咳嗽一声,缓缓开口:“年轻人,哈尔滨的水虽然不深,但冬天能冻死人,夏天也能淹死人。回去告诉你们郑老板,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个道理他应该懂。”
马姓男人看了张麻子一眼,显然认出了这位哈尔滨的老江湖,神色微变。他不再多言,挥挥手,带着人上车离开。
两辆车碾过积水,消失在雨夜中。
“他们不是来取货的。”张麻子看着车尾灯消失的方向,“是来找人的。”
“找孙振山?”
“对。郑老板知道货被调包了,也知道是孙振山干的。他派人来,一是试探你的反应,二是想把孙振山带回去。”张麻子分析道,“不过他们没想到孙振山会提前躲起来,也没想到我会在这里。”
陆子谦立刻让人搜索仓库。在仓库后墙的通风窗下,发现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延伸到围墙外——孙振山是自己翻墙走的。
“他知道郑老板的人会来。”陆子谦说,“提前跑了。”
“算他机灵。”张麻子说,“不过他能跑到哪儿去?在哈尔滨,他人生地不熟。”
陆子谦想了想,拿出手机拨通了魏父的电话。简短说明情况后,魏父让他等消息。
暴雨下了整整一夜。陆子谦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凑合了一宿,天快亮时才眯了一会儿。醒来时雨已停歇,窗外的哈尔滨被洗刷得干干净净,空气清新。
上午九点,魏父的电话来了:“孙振山找到了,在道外的一家小旅馆。我派了两个便衣在附近盯着。他说想见你。”
道外的老旅馆藏在一片低矮的民房中,招牌上的字都快掉光了。陆子谦在二楼最里面的房间见到了孙振山。老猎人脸色憔悴,眼窝深陷,显然一夜没睡。
“陆老板,给你添麻烦了。”孙振山开门见山,“郑老板不会善罢甘休的。他知道我在哈尔滨,一定会想办法把我弄回深圳。”
“他为什么要抓你?”
“因为我知道得太多。”孙振山点了支烟,手有些抖,“当年吴国华入狱前,把一些东西交给我保管。除了那张照片,还有几封信,是吴国华和当年一些人的通信。其中一封……提到了郑老板的父亲。”
陆子谦心里一震:“郑老板的父亲?”
“郑老板的父亲叫郑耀先,当年是哈尔滨海关的副关长。”孙振山吐出一口烟,“1964年那起走私案,就是他经办查处的。但吴国华怀疑,郑耀先可能也是那伙人之一,甚至可能是出卖他们的人。”
这个信息太关键了。如果郑耀先真是当年的内鬼,那么郑老板接近吴国华,恐怕不只是为了做生意,还可能想掩盖或者利用这段历史。
“那些信在哪儿?”
“埋在大兴安岭我老屋的地窖里。”孙振山说,“这些年我一直没敢动。这次来哈尔滨前,我本想告诉吴国华这件事,但他突然病倒了……”
陆子谦沉思片刻:“老孙,你先在这住着,安全我来保证。那些信,暂时别动。等吴国华那边情况明朗了再说。”
从旅馆出来,陆子谦去了趟公安局。魏父正在看一份传真文件,见他来了,把文件递过来。
“深圳警方传来的,关于吴国华的病情。”
传真上写着:吴国华已脱离危险期,转入普通病房,但暂时不能说话,只能简单书写。医生诊断是急性心肌梗死,但有疑点——发病前,吴国华曾喝过来路不明的中药。
“中药?”
“对,是郑老板送的,说是香港带来的名贵补品。”魏父说,“药渣已经送检,结果还没出来。深圳警方已经传唤了郑老板,但他有不在场证明,中药也是通过秘书转交的。”
陆子谦想起吴国华曾说过,郑老板是他多年的老朋友。如果真是郑老板下手,那这人不仅狠毒,而且精心策划,连退路都想好了。
“还有一件事。”魏父从抽屉里取出另一份传真,“这是香港警方协查通报,关于鑫隆贸易的。他们查到,这家公司近三个月有大量资金流入缅甸和泰国的账户,怀疑涉及毒品交易。”
桦树茸里混罂粟壳、资金流向金三角、郑老板父亲可能是当年内鬼……这些碎片开始拼凑出一个可怕的轮廓。
“魏叔叔,我想去一趟深圳。”
魏父猛地抬头:“你疯了?现在去就是自投罗网!”
“不,我要去见吴国华。”陆子谦说,“有些事,必须当面问清楚。而且,只有我去了,那些藏在暗处的人才会露出马脚。”
“太危险了!”
“留在这里同样危险。”陆子谦平静地说,“郑老板的人已经找到哈尔滨来了。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我会做好准备的。”
魏父盯着他看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需要我做什么?”
“两件事。”陆子谦说,“第一,帮我安排一个身份,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去了深圳。第二,如果我三天内没有消息,请您联系香港的黎律师,把这份文件交给他。”
陆子谦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他整理的关于郑老板和鑫隆贸易的所有疑点,还有孙振山提供的信息摘要。
魏父接过信封,重重拍了拍他肩膀:“小心。”
下午,陆子谦回到公司,开始安排离开后的事宜。赵建国听说他要走,急得直搓手:“陆老板,这节骨眼上您怎么能走?深圳那些人……”
“正因为他们盯着我,我才要走。”陆子谦说,“老赵,公司交给你和张麻子叔。正常业务照做,如果有人问起我,就说我去大兴安岭收山货了,过几天回来。”
张麻子在一旁抽着烟,半晌才说:“决定了?”
“决定了。”
“带上这个。”张麻子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弹簧刀,“我年轻时候用的,没开过刃,但唬人够用。记住,到了深圳,先去见公安的人,别直接去医院。”
陆子谦接过刀,沉甸甸的。这位老江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替他盘算好了。
傍晚时分,魏父派车来接他。车子没有开往机场,而是驶向火车站——陆子谦将乘坐夜班火车前往北京,再从北京转机飞深圳。这样虽然绕路,但能避开可能的监视。
火车站月台上,张麻子和赵建国都来送行。老爷子难得地拍了拍他肩膀:“早去早回。哈尔滨这边,我给你看着。”
火车缓缓启动,哈尔滨的灯火渐渐远去。陆子谦躺在软卧车厢里,听着车轮撞击铁轨的规律声响,思绪万千。
这趟深圳之行,吉凶未卜。吴国华到底是真病还是被害,郑老板背后还有什么阴谋,那条横跨二十多年的旧案真相如何……所有谜团都等着他去揭开。
凌晨两点,火车在一个小站临时停车。陆子谦被广播声吵醒,撩开窗帘往外看。站台上灯光昏暗,只有几个铁路工作人员在忙碌。
这时,包厢门被轻轻敲响。
陆子谦警觉地坐起身:“谁?”
“陆先生,有您的传真。”门外是一个女列车员的声音。
传真?火车上怎么会有传真?陆子谦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列车员递过来一张纸,确实是传真件,纸张还带着温热。上面只有一句话:
“吴已能说话,速来。黎。”
落款是香港的传真号码,正是张麻子给他的那个黎律师的号码。
陆子谦握着这张纸,看着车窗外沉沉的夜色,心头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吴国华能说话了,这应该是好消息。但为什么是黎律师传消息,而不是周经理?而且,这封传真怎么会追到火车上来?
列车重新启动,继续向南奔驰。陆子谦坐在黑暗中,手里的传真纸被捏得皱成一团。
前方等待他的,究竟是真相,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