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的门,还开着。
门外,那片曾经属于天狐族的华丽星舟,如今只剩下残骸。
血腥味混杂着神力溃散的焦糊气,像一团散不去的浓雾,笼罩着这片死亡星域。
青丘月瘫坐在门槛内侧,双眼空洞,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她的神,没了。
她的族人,没了。
她的一切,都在刚才那场轻描淡写的毁灭中,化为了宇宙的尘埃。
阿禾站在她身后,握着那柄还在嗡鸣的魔刀。
刀身上的杀意,因为没有饮饱血,而显得焦躁不安。
她的目光,越过青丘月,投向远处那艘破烂星舟上唯一幸存的身影。
那个瘫在甲板上,瑟瑟发抖的大祭司。
阿禾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刀鸣声,更急切了。
“先生说。”
她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刀说。
“留个活口。”
魔刀的嗡鸣,弱了下去,带着一丝委屈。
阿禾不再看外面。
她转身,走回酒馆内,将那柄魔刀靠在吧台边。
然后,她拿起抹布,开始擦拭吧台。
先生说,有血腥味。
她擦得很仔细,很用力,仿佛要将那股渗透进空气里的味道,从这方寸之地彻底抹去。
青丘月依旧瘫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的世界,碎了。
不知过了多久。
“起来。”
阿禾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青丘月没有反应。
阿禾停下了擦拭的动作,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
她看着这张曾经高贵,如今只剩下绝望的脸。
“先生让你起来。”
青-丘月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阿禾,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你死了。”
阿禾平静地陈述事实。
“天狐族的神女青丘月,已经死了。”
“和你的族人,你的神,一起。”
青丘月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无声地滑落。
“现在。”
阿禾伸出手,指了指那块被她刚刚擦拭干净的吧台。
“活下来的是一个擦桌子的。”
“去。”
“把你的活干完。”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同情。
那是在复述,是模仿。
模仿那个老人,模仿那位先生,用最冰冷的方式,陈述最残酷的规则。
青丘月看着她。
看着这个昨天还任由自己呵斥的乡下女孩,看着她那双映不出丝毫怜悯的眼睛。
她忽然明白了。
在这间酒馆里,没有神女,没有族人,没有过去。
只有活下去。
像狗一样,活下去。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拿起另一块抹布,走到吧台的另一头,开始机械地擦拭。
阿禾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她走到门口,拉动那扇厚重的木门。
吱呀——
门,关上了。
门外的修罗场,被隔绝。
酒馆里,只剩下两个女孩,和无尽的死寂。
后厨里,灯火摇曳。
老人回来了。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就像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一样。
他依旧站在灶台前,背对着外面。
那双干枯的手,正在研磨着什么。
不是茶叶。
是骨头。
不知名生物的骨头,被他用石磨,一点一点,碾成最细腻的粉末。
他很专注。
仿佛外面那场神明陨落,万仙寂灭的惨剧,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沙沙的研磨声,成了酒馆里唯一的声音。
阿禾和青丘月,一个擦吧台,一个擦桌子。
她们不敢停,也不敢出声。
她们能感觉到,老人此刻散发出的气息,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危险。
那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死寂。
时间一点点流逝。
石磨的声音,停了。
老人转过身。
他端着一个小小的石碗,走了出来。
碗里,是半碗乳白色的骨粉。
他走到阿-禾面前。
阿禾的身体,瞬间绷紧。
老人没有看她。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柄靠在吧台边的魔刀上。
“它饿了。”
老人沙哑地开口。
阿禾点了点头。
“去喂它。”
老人将手中的石碗,递了过去。
阿禾迟疑地接过。
“用什么喂?”
“你的血。”
老人吐出三个字,不带一丝温度。
“让它喝饱。”
“喝到它,肯认你为止。”
阿禾的心,猛地一沉。
她看着碗里那细腻的骨粉,又看了看那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魔刀。
她明白了。
这是另一场试炼。
一场,可能会死的试炼。
她没有选择。
她端着石碗,走到魔刀前。
她深吸一口气,伸出左手,用那柄剔骨刀,在自己的手腕上,划开了一道更深的口子。
鲜血,涌了出来。
她将流血的手腕,对准了石碗。
鲜血滴入骨粉中,迅速被吸收,发出“滋滋”的轻响。
乳白色的骨粉,很快被染成了鲜红色,变成了一碗粘稠的血糊。
一股奇异的,混杂着血腥与某种矿物气息的味道,弥漫开来。
阿禾端着这碗用自己的血调和的“食粮”,伸到了魔刀前。
嗡——
魔刀发出一声渴望的嘶鸣。
刀身上,那些黑色的电弧再次浮现,像一条条饥饿的触手,探向那碗血糊。
阿禾咬着牙,强忍着手腕的剧痛和身体因为失血而产生的眩晕。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随着血液,一点点流逝。
魔刀在贪婪地吞噬着。
它的刀身,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妖异。
而阿禾的脸色,则越来越苍白。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
二楼的房门,开了。
那个慵懒的脚步声,又一次响起。
顾凡似乎刚刚睡醒,脸上带着浓浓的起床气。
他走到楼梯口,便看到了这诡异的一幕。
他皱起了眉。
“你在干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酒馆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老人身体一僵,立刻躬身。
“先生,属下在……调教新人。”
“调教?”
顾凡的目光,从脸色惨白的阿禾,扫到那柄妖异的魔刀,最后,落在了老人身上。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老人的头,垂得更低。
冷汗,从他额头渗出。
“属下……知错。”
“这把刀,是我给她的。”
顾凡一步一步,从楼梯上走下来。
“它的脾气,我比你清楚。”
“它现在,还不想认主。”
“它只想,吃。”
顾-凡走到阿禾面前。
他看了一眼那碗已经快要见底的血糊,又看了看阿禾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他伸出手,从阿禾手中,拿过了那个石碗。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将碗里剩下的那点血糊,倒进了自己嘴里。
他咀嚼了一下,像是在品尝什么味道。
“血不错。”
“骨头,太次了。”
他随手将石碗扔在地上,摔得粉碎。
然后,他看向那柄还在嗡鸣的魔刀。
“想吃?”
顾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来。”
“吃我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对着魔刀,轻轻一点。
一滴金色的血液,从他指尖渗出,悬浮在空中。
那滴血,出现的瞬间,整个酒馆,不,整个宇宙的法则,都仿佛在为之欢呼,为之臣服。
那柄嚣张的魔刀,瞬间静止了。
刀身上的所有电弧,全部收敛。
它像一个见到了帝王的可怜虫,刀尖抵着地,微微颤抖着。
不是兴奋,是恐惧。
是源自兵器本源的,最极致的恐惧。
“怎么?”
“不敢了?”
顾凡笑了。
他屈指一弹。
那滴金色的血液,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魔刀的刀身。
嗡——!
魔刀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悲鸣,整个刀身剧烈地抽搐起来,仿佛在承受着某种无法想象的净化与重铸。
片刻之后,一切平息。
魔刀静静地插在地板上,刀身变得朴实无华,所有的异象都消失了。
它看起来,就像一把最普通的黑铁长刀。
顾凡不再理会它。
他转过身,看向那个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的老人。
“我的人,我的东西。”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了?”
老人的身体,猛地一软。
他毫不犹豫地,朝着顾凡,跪了下去。
“先生……饶命!”
他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知道,自己触碰了先生的逆鳞。
顾凡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的名字。”
他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
老人身体一颤,几乎要瘫倒在地。
“属下……属下……”
他想说,他忘了。
但他不敢。
在先生面前,任何谎言都没有意义。
“姜……”
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个字。
“姜……崖。”
他说出了那个他抛弃了无数岁月,以为自己永世不会再提起的,名字。
顾凡看着他,点了点头。
“姜崖。”
“很好听的名字。”
“但是,我不喜欢。”
顾凡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平视着他那双浑浊而又充满恐惧的眼睛。
“我准你,忘了它。”
“从今以后,你没有名字。”
“你只是,我的管家。”
说完,他站起身,不再看这个跪在地上的老人。
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茶。”
他对着吧台的方向,淡淡地开口。
“今天,我想喝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