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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良玉这时候已经好几碗烈酒下肚,再被贺人龙这番看似劝解、实则煽风点火的话一撩拨,他心头的邪火“腾”地一下又爆燃起来,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此刻,他心中生出一个狠毒的想法。

一时半会儿是奈何不了你们这帮混蛋,但坏你们的好事,给你们添点堵,那还不是轻轻松松?

“你们不是想招募流民去宣府,再招兵买马扩充实力?

那老子今夜就把那流民安置点一窝端了,烧个精光、抢个干净!”

“到时候消息一传出去,周边的流民亲眼看着投奔你们的人落得这般下场,看谁还敢再往宣府跑!看你们还怎么收拢人心、扩充兵马!”

越想越觉得这主意解气,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安置点被火光吞噬、流民四散奔逃的场景,也仿佛看到了周天琪、谷一虎得知消息后气急败坏的模样。

“就这么办!”

左良玉猛地一拍桌案,酒水震得泼洒出来,猛地扫视帐下同样喝得面红耳赤的将领,厉声喝道:

“谁去给老子把那个狗屁的流民安置点端了!把那群想跟卢方舟跑的泥腿子都给老子抢光、轰散!把棚子给老子烧了!”

帐下左部的将领们大多也已喝得七八分醉,正是血气上涌、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闻言纷纷抢着要去:

“大帅!末将愿往!”

“让卑职去,定把那鸟窝捅个底朝天!”

“杀鸡焉用牛刀,末将带五百人足矣!”

一时间群情汹汹,唯有金声桓还保留着一丝清醒,他强忍着醉意,上前一步劝道:

“大帅,三思啊!那安置点想来应该无重兵防守,但毕竟是宣府军所设。

白日里刚起冲突,若夜间骤然袭击其安置点,杀伤流民,这无异于直接宣战!

只怕会闹得不可开交,届时杨阁部那里,恐怕也无法交代……”

“交代?交代个屁!”

左良玉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劝告,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乱跳,指着金声桓骂道:

“金声桓!你他娘的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小?宣府那帮狗贼欺人太甚,老子不过是去驱散一群流民,给他点颜色看看,杨嗣昌还能为了几个泥腿子把老子怎么样?滚开!”

这时,早就按捺不住的左梦庚猛地站起身。

他本就年轻气盛,又亲眼目睹父亲白日受辱,此刻正是急于表现和报仇的时候,他大吼道:

“父帅!孩儿愿往!定叫那帮宣府狗贼知道,这湖广地界,不是他们能撒野的地方!”

左良玉见儿子主动请缨,更是觉得脸上有光,怒气都仿佛消了几分。

他晃晃悠悠走上前,重重一拍左梦庚的肩膀,赞道:

“好!是我左家的种!你去!多带些人马,把事情给老子办得漂亮点!”

“孩儿领命!”

左梦庚酒意上涌,豪气干云地一抱拳,转身便摇摇晃晃地出了大帐。

回到自己的营帐,左梦庚立刻点起二千骑兵,人人手持火把,翻身上马。

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他醉醺醺的脸上充满了戾气和一种即将报复的快意。

“儿郎们!随本将军去端了那帮泥腿子的窝!到那里后见人就杀,所有东西抢光!给宣府那帮狗贼一点教训!”

他高喊一声,一马当先,带着这二千左军骑兵,朝着贺人龙所指的流民安置点方向,杀气腾腾地冲了过去。

马蹄声如雷,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

襄阳西门外约五里处,依着一条小溪,连绵着一片临时搭建的棚户区,这便是卢家军设立的流民安置点之一。

此刻,这里聚集了五六百个家庭超过两千多名百姓,他们是从襄阳府各县乃至周边州府跋涉而来的百姓,。

他们之中,有来自襄阳城郊,在张献忠破城的恐慌中失去家园的人。

有的是从南阳府逃难而来,田地已被豪强兼并或遭旱蝗啃噬的自耕农。

更有许多来自更偏远山区,世代靠山吃山,却因官府加派和胥吏勒索而活不下去的樵夫、猎户。

这些年,尽管湖广相比赤地千里的河南好一些。

但沉重的“三饷”“剿饷”加派、层出不穷的杂税,以及地方胥吏如狼似虎的盘剥,早已让他们的生活难以为继。

张献忠此次破城,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碎了他们对故土最后的留恋。

当卢家军的宣传吏来到乡间,宣讲着“宣府分田、漠南安家、头年免税、军队护卫”的政策时。

这些在绝望中挣扎的人们,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虽然依旧怀疑这世道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但无路可走的他们,还是毅然决定抛弃难以维系的故土,前往那遥远却充满希望的北疆搏一把。

安置点显得简陋却井然有序。

大量的窝棚是用树枝、茅草和破旧的席子搭成的,勉强能遮风避雨,一些较为富裕的家庭,或许还有一顶破旧的帐篷。

卢家军士兵帮忙用木材和泥土垒砌了一些简易的灶台,供大家烧水煮粥。

此刻已是夜晚,点点篝火在营地中燃起,驱散着初春的寒意。

火光映照着一张张饱经风霜却带着期盼的脸庞。

人们围坐在火堆旁,就着卢家军发放的稀粥,啃着自带的干粮。

虽然食物粗粝,环境艰苦,但氛围却不同于往日逃难时的死气沉沉,许多人脸上带着一种憧憬的光彩。

一个中年汉子正对周围人比划着:

“……听说那宣府、漠南那边活计多,只要肯卖力气就有饭吃!侯爷还给咱分田,第一年还不收税,咱好好干,说不定过几年就能起三间大瓦房!”

旁边一个老妇人喃喃道:

“不求大瓦房,只求有个安稳窝,不用天天担心土匪官差,能让孙儿吃饱穿暖就知足了……”

几个半大的孩子在空地上追逐嬉戏。

对他们而言,这漫长的迁徙更像是一场新奇的冒险,尚未完全理解父辈背井离乡的沉重与决绝。

人群边缘,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没跟着打闹。

她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小袄,梳着两个小辫子,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残破的柳木娃娃。

那是用一截光滑的柳木粗略刻出的人形,脑袋上用烧黑的木炭画了简单的眉眼,胳膊腿已被摩挲得发亮,边角处还缺了一块,露出里面浅色的木头纹理,却是她最珍贵的宝贝。

她就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时不时用冻得发红的小手轻轻摸一摸木娃娃的脸,眼神安静又带着点怯懦,看着不远处奔跑的伙伴,嘴角偷偷抿出一点浅浅的笑意。

负责管理这个安置点的,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宣府文吏,名叫张明远。

他穿着一身洗得有点发白的青色直身,外面套了件棉甲,看起来更像是个落第书生,而非官员。

他正带着两名士兵在营地中巡视,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不时停下脚步与流民交谈。

他走到一户带着两个年幼孩子的夫妇面前,蹲下身,摸了摸其中一个孩子的头,对那面色黝黑的汉子说道:

“王老五,不用担心,再过两日,等人凑齐了,就有队伍护送你们北上。路上虽然辛苦,但咱们的兵会保护好你们,吃的喝的也会尽量供应。”

那叫王老五的汉子憨厚地笑了笑,搓着手道:

“张书办,俺们不怕苦,只要真能分到地,再苦也值!”

张明远点点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周围人的耳中:

“侯爷历来说话算话!到了地方,按丁口分地,种子、农具,官府都会借给你们。只要肯下力气,好日子在后头呢!比在这儿受气强!”

他的话朴实无华,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在百姓们感激的目光中,他转身准备继续巡视,目光忽然落在了那个抱着柳木娃娃的小女孩身上。

脚步顿了顿,他放缓脚步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更温和些,轻声问道:

“小姑娘,怎么不和其他孩童一起玩呀?”

小女孩被突然问话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柳木娃娃往怀里又搂紧了些,怯生生地抬起头,看了张明远一眼又快速低下头说了一句什么,但声音小到听不清。

这时,一个面色憔悴、穿着破旧棉裙的妇人快步走了过来,正是小女孩的母亲,她对着张明远局促地福了福身:

“张大人,孩子胆小,您别见怪。”

张明远温和地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小女孩怀里的柳木娃娃上,轻声问道:

“这娃娃真好看,是爹娘给做的吗?”

提到娃娃,小女孩终于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点光亮,声音细细的,带着一丝哽咽道:

“是爹……爹做的。”

妇人在一旁红了眼眶,低声补充道:

“大人,这孩子也是命苦,她爹是个老实的佃户,去年官府催缴辽饷,家里实在拿不出,被差役们拖拽着打了一顿,回来就一病不起,没几天就走了……

这娃娃是她爹活着的时候,用后山的柳木给她刻的,走的时候还念叨着,说以后不能给娃做新玩具了……

她就这么一直抱着,连睡觉都不肯松手。”

张明远的心猛地一沉,看着小女孩紧紧抱着木娃娃的模样,眼底满是疼惜。

他慢慢蹲下身,与小女孩平视,声音放得更柔:

“小姑娘真乖,把爹做的宝贝保护得这么好。”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柳木娃娃的头顶:

“你爹一定很疼你。”

小女孩抿着嘴唇,用力点了点头,大滴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砸在木娃娃身上,却还是死死抱着不肯松手。

张明远从怀里摸出一块麦饼,递到小女孩面前:

“这个给你吃,吃了就不冷了。到了宣府,咱们能种好多麦子,做好多麦饼,还能给娃娃做件新衣裳,好不好?”

小女孩抬头看了看母亲,见母亲点头,才犹豫着伸出另一只小手接过麦饼,小声说了句:

“谢谢叔叔。”

张明远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不用谢。好好跟着娘亲,到了地方,会有新的家,有田地,再也不用怕有人催税打人了,你还能在地里种上喜欢的花,给娃娃也找个舒服的新家,好不好?”

小女孩看着手中的麦饼,又看了看怀里的柳木娃娃,眼里渐渐有了一丝光亮,轻轻“嗯”了一声。

张明远站起身,对着妇人温和地点了点头,才带着士兵继续往前巡视。

夜色里,篝火的光芒映着小女孩抱着木娃娃、小口啃着麦饼的身影,看着张明远的背影,她的眼睛里面多了一丝希望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