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年十月二十八,丰邑坪。
此地四周群山环绕,连绵起伏,如同天然的屏障将这片坪地紧紧包裹。
坪地正中央,一个巨大的土包隆起,俯瞰着整个区域。
通向外界仅有东西南北四个狭窄的山口,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堪称一处绝佳的屯兵之所。
张献忠的中军大营便设在这土包之上,视野开阔,便于指挥。
其余的各步兵营以及裹挟而来的大量饥民,则如同众星拱月般,围绕中军大营在外围驻扎。
营帐连绵,人喧马嘶,却也显得杂乱无章。
此刻,张献忠的大帐之中,气氛很是凝重,颇有一些不和谐的样子。
张献忠本人端坐于案后。
面色看似平静,但那双细长眼中偶尔掠过的阴冷光芒,却清晰地暴露出他内心的烦躁与不悦。
张献忠此时年约三十余岁,身材高大魁梧,面色偏黄,颔下留着浓密的虬髯,须髯戟张,更添几分彪悍凶猛之气。
他额头宽阔,鼻梁高挺,眼睛露着精光,时而狂躁,时而阴沉,仿佛能洞察人心,又充满了戾气与威压。
他的左边,坐着他最为倚重的四位义子,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和艾能奇。
右边则是以谋士汪兆龄、徐以显、大将白文选、书记官潘独鳌等人为首的文武班底。
今年刚二十出头的李定国,此刻眉宇间凝结着一股难以化解的愤懑。
他身量很高,挺拔如松,眉眼线条修长而轮廓清晰,鼻梁挺直,唇形分明,整张脸透着一股不同于周遭流寇将领的勃勃英气。
方才,正是他慷慨陈词,主张平时行军作战不可滥杀无辜,并愤然直言:
“百姓何辜?岂能任意屠戮?我等起兵,若与戕害良民的官军无异,甚至更为暴虐,岂非自绝于天下?”
结果他话未说完,义父尚未表态,便被大哥孙可望嗤之以鼻,当场打断。
孙可望认为,那些百姓如同草芥,生死无足轻重,若不能随意抢掠杀戮,他们这些人造反搏命的意义又在哪里?
李定国闻言大怒,当即与孙可望激烈争执起来。
可令他心寒的是,不仅四弟艾能奇、以及大将白文选、谋士徐以显明确支持孙可望。
就连一向自诩读书明理的文人潘独鳌、以及深受义父信重的汪兆龄,居然也出言附和,认为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无须顾忌太多。
唯有二哥刘文秀沉默地站在了他这一边,却仍是势单力薄。
而义父张献忠虽然自始至终没有明确表态,但他那逐渐阴冷下来的眸子,已经清楚地表明了他的态度。
这不仅让李定国感到愤懑难平,心中更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深切的迷茫。
自己所追随的,究竟是一条怎样的道路?
他正欲再次开口力争,站于身旁的刘文秀却偷偷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微微摇头示意。
李定国看到刘文秀眼中的无奈与告诫,最终只能将满腹的话语与失望硬生生咽了回去,黯然闭上了嘴。
张献忠冷眼瞥了一下李定国,对这个义子,他内心其实是颇为欣赏的。
此子不仅相貌堂堂,更是文武双全,聪慧过人,勇猛善战,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可就是有时候太过迂腐,满脑子不着边际的仁义道德。
他竟然和自己的直属部下讲什么“不杀无辜、不淫妇女、不抢财货、不宰耕牛、不放火烧屋”的五不规矩!
听听,这哪里还是造反该有的样子?
就连朝廷那些号称“王师”的狗官军,都做不到这些吧?
是,老子张献忠是杀人多一点,到一处抢一处。
可左良玉那些朝廷鹰犬,这些事做的难道就少了?
他们还不是一样加官进爵,风光的很!
如今这世道,不杀出个让人闻风丧胆的赫赫凶名,哪来的痛快日子过?
但这些话,他并未直接说出口来责备李定国。
他只是目光阴沉地扫视全场,直接跳过了这个引发争执的话题。
话锋一转,说起接下来的打算。
鉴于目前湖广一带官军压力增大,尤其是杨嗣昌亲临督师后,绞杀力度空前。
他意图先行率军退入四川,以避锋芒,再图后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