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上海,空气里有种清冽的冷。但在西岸艺术区,“未来艺术基金”启动仪式的现场,却温暖如春。
甘敬站在画廊中央,看着最后一批画作被小心翼翼地挂上墙。这是基金成立后的第一个展览,主题是“微光”——征集那些还未被市场发现,但已有独特光芒的青年艺术家作品。
她今天穿了一条深蓝色的丝绒长裙,裙摆及踝,领口处别着一枚小小的钻石胸针,是乔卫东送的。
头发盘成简洁的发髻,露出修长的脖颈。脸上化了淡妆,只在唇上涂了点豆沙色的口红。
“甘总,媒体都到齐了。”助理小周走过来,压低声音,“《艺术评论》的刘主编也来了,就坐在第一排。”
甘敬点点头。《艺术评论》是业内最有分量的杂志,刘主编以眼光毒辣、言辞犀利着称。他能来,说明这个基金已经引起了关注。
“乔先生到了吗?”她问。
“到了,在休息室。”小周顿了顿,“江总和陆主厨也来了,乔先生安排他们坐在第三排。”
甘敬的心轻轻动了一下。江浩坤,陆远,乔卫东——这三个曾在她生命里掀起波澜的男人,今天都来了。不是作为竞争对手,而是作为……朋友?支持者?她自己都说不清。
但此刻,她没有时间多想。
“开始吧。”
……
灯光调暗,聚光灯打在展厅中央的小舞台上。甘敬走上台,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在安静的展厅里格外清晰。
“各位来宾,媒体朋友们,大家下午好。”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来,平稳,清晰,带着种温柔的坚定,“感谢大家今天来到这里,见证‘未来艺术基金’的启动。”
台下响起礼貌的掌声。甘敬看到第一排的刘主编推了推眼镜,眼神里有审视。
“这个基金的想法,源于我多年的一个观察。”甘敬继续说,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脸,“在我们的艺术圈里,有太多有才华的年轻人,因为缺乏资源、缺乏平台、缺乏机会,而被迫放弃梦想,或者被市场同化。他们像夜空中的微光,存在,但很难被看见。”
她身后的屏幕亮起来,展示着一些年轻艺术家的作品和简介。
“所以,‘未来艺术基金’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发现这些微光,放大这些微光,让更多人看见。”甘敬的声音微微提高,“我们不仅提供资金支持,还提供专业的策展指导、市场推广、国际交流机会。我们要做的,不是简单地‘资助’,而是‘培育’——培育艺术家,也培育艺术的未来。”
台下开始有低低的议论声。有人点头,有人皱眉,刘主编的表情依然严肃。
“今天,我们展出的第一批十二位艺术家,就是从全国三百多份申请中选出的。”甘敬侧身,指向展厅,“他们中最年轻的只有十九岁,最‘老’的也不过三十五岁。他们的作品风格迥异,但都有一个共同点——真诚。对艺术的真诚,对生活的真诚,对自我表达的真诚。”
掌声再次响起,这次热烈了些。
“最后,我想感谢基金的发起人乔卫东先生。”甘敬看向休息室的方向,“是他的远见和支持,让这个想法得以实现。但我想特别说明的是——在这个基金里,我不仅是受赠者,更是决策者。
乔先生给了我完全的自主权,从艺术家选拔到展览策划,都由我和专业团队决定。这是尊重,也是信任。而这种尊重和信任,比任何资金都更珍贵。”
她微微鞠躬,掌声雷动。
走下台时,甘敬的手心有些汗。但更多的是释然——她终于说出来了,在所有人面前,宣告她的独立,她的专业,她的价值。
乔卫东在后台等她,手里拿着一杯温水。“讲得很好。”
“谢谢。”甘敬接过水,喝了一小口,“刘主编看起来不太高兴。”
“他常年不高兴。”乔卫东笑了,“不过我刚才看到他跟几个评委交流,对你的眼光评价很高。”
甘敬松了口气。
“走吧,该去看看你的艺术家们了。”乔卫东伸出手臂,“今天你是主角。”
……
展厅里,人群已经开始流动。十二位艺术家的作品分设在三个区域,每位艺术家都在自己的作品前,紧张又期待地等待着观众的反馈。
甘敬先走到最里面的区域。这里展出的是三位抽象画家的作品,其中一位叫林深的年轻女孩,只有二十三岁,刚从美院毕业。
她的画很大,两米乘三米,画布上是大片大片的蓝,深浅不一,像深海,又像夜空。画布中央有一点极小的金色,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甘老师。”林深看见甘敬,立刻站直,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放松点。”甘敬微笑,“你的画前围了很多人。”
确实,林深的画前聚集了七八位观众,都在低声讨论。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士正在用手机拍照,拍得很仔细。
“那是我导师。”林深小声说,“他说我的画‘太冒险’,建议我画些更‘安全’的东西。但我……”
“但你坚持了自己的想法。”甘敬接过话,“做得对。艺术最大的风险不是失败,是重复。”
正说着,刘主编走了过来。他停在林深的画前,看了很久,然后转向甘敬。
“甘总,这位艺术家的作品……很有意思。”刘主编的语气听不出褒贬,“但你不觉得,对这么年轻的艺术家来说,尺度和风格都太超前了吗?市场可能不会接受。”
这是典型的刘氏质疑——礼貌,但犀利。
甘敬还没开口,林深先说话了,声音有些抖但很清晰:“刘老师,我……我知道市场可能不喜欢。但我想画的是我感觉到的世界——大部分时候是沉重的、深邃的蓝色,但在最深处,总有一点金色的光。那点光很小,但它是存在的。”
刘主编看向她,眼神锐利:“你凭什么觉得你的‘感觉’值得被展示?艺术圈最不缺的就是感觉。”
气氛有些僵。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甘敬轻轻拍了拍林深的肩,然后对刘主编说:“刘主编,您说得对,艺术圈不缺感觉。但缺的是把感觉转化为有力量的作品的能力。
林深的画,技法上也许还不成熟,但那种对光与暗、对希望与绝望的表达,是真实的、有力的。而真实,是艺术最宝贵的品质。”
她顿了顿,继续说:“基金要支持的,不是已经成熟、已经成功的艺术家,而是那些还在成长、但已有独特光芒的创作者。给他们时间,给他们空间,让他们完成从‘有感觉’到‘有力量’的蜕变。这就是‘未来艺术基金’的意义。”
刘主编沉默了几秒,然后点点头:“说得有理。甘总,你的眼光和魄力,我认可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林深:“年轻人,好好画。下个月我们杂志有个青年艺术家专题,你准备几幅作品和创作谈,发到我邮箱。”
林深愣住了,手抖着接过名片:“谢……谢谢刘老师!”
刘主编摆摆手,走向下一幅画。
林深转向甘敬,眼圈红了:“甘老师,我……”
“这是你自己赢得的。”甘敬微笑,“继续努力。”
……
展厅的另一侧,乔卫东、江浩坤和陆远站在一起,看着眼前的一幕。
“她变了。”江浩坤轻声说,“变得更自信,更从容了。”
“不是变,是成长。”乔卫东说,“她本来就很有力量,只是以前被太多东西束缚住了。”
陆远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的甘敬。她已经走到下一个艺术家的作品前,正专注地听那位年轻画家讲解创作理念。她的侧脸在展厅的灯光下显得柔和而坚定。
“说实话,”江浩坤转向乔卫东,“你成立这个基金,不只是为了支持艺术吧?”
乔卫东笑了:“那你说还为了什么?”
“为了让她彻底走出你的‘庇护’,成为真正独立的人。”江浩坤说,“你给她钱,给她资源,但最重要的是——你给了她一个完全属于她自己的舞台。
在这个舞台上,她不是谁的谁,她就是甘敬,一个优秀的策展人,一个有眼光的艺术推动者。”
乔卫东点点头:“你懂我。”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懂。”江浩坤苦笑,“以前我总想保护她,把她放在温室里。结果她不仅不快乐,还离我越来越远。现在我明白了——真正的爱,不是束缚,是成全。”
陆远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们都比我明白得早。我……我用了十年,才想通这个道理。”
三个男人沉默地看着展厅里的甘敬。她正在跟一位坐着轮椅的年轻艺术家交谈,蹲下身,平视对方,听得很认真。
“其实,”乔卫东忽然说,“我们都从她身上学到了东西。江总学会了放手,陆主厨学会了成长,而我……”
他顿了顿:“我学会了如何在不占有对方的情况下,去爱一个人。”
这话说得有点绕,但江浩坤和陆远都听懂了。
“走吧,”江浩坤说,“去打个招呼。毕竟今天,我们是来捧场的。”
……
甘敬看到三个男人一起走过来时,心跳快了一拍。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微笑着迎上去。
“三位大忙人,能来真是蓬荜生辉。”
“甘总的场,必须来捧。”江浩坤先开口,语气自然得像多年老友,“展览很棒,特别是那位林深的作品,很有潜力。”
陆远接话:“我不懂艺术,但那些画……看着挺舒服的。比我在巴黎看的某些故作高深的东西强。”
乔卫东笑了:“陆主厨现在说话越来越有水平了。”
气氛意外地融洽。四个人在展厅里边走边聊,从艺术聊到餐饮,从上海聊到云南。甘敬发现,当放下那些情感的纠葛,她其实可以和这三个男人都成为很好的朋友——因为他们各有各的精彩,各有各的可爱。
走到展厅尽头,那里挂着一幅特殊的画。不是参展作品,是甘敬自己的画——那幅她画了三年的《十字路口》,现在终于完成了。画中的女人已经转身,脸依然模糊,但手里多了一盏小小的灯,灯光照亮了前方的路。
“这幅画……”陆远停住脚步,“我记得你画了很久。”
“三年。”甘敬说,“最近才画完。”
江浩坤仔细看着画:“她终于做出选择了?”
“不。”甘敬摇头,“她不是选择了某条路,而是决定自己创造一条路。手里的灯,是她自己点亮的光。”
乔卫东看着画,又看看甘敬,眼睛里有一种温柔的赞赏。
“画得真好。”他说,“比你以前所有的作品都要好。”
“因为这是最真实的我。”甘敬轻声说,“迷茫过,挣扎过,但最终找到了自己的光。”
展览进行到下午五点,人群渐渐散去。艺术家们开始收拾东西,工作人员在做最后的清点。
甘敬站在展厅中央,看着墙上那些作品——那些微光,那些希望,那些她亲手挑选并展示给世界的才华。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涌上心头。
这不是乔卫东给她的,这是她自己创造的。
小周走过来,手里拿着登记簿:“甘总,今天有九幅作品被预订了,总金额超过一百万。还有三位艺术家收到了画廊的合作邀请。”
“很好。”甘敬点头,“后续的跟进要仔细,特别是那些第一次卖画的年轻艺术家,要帮他们处理好合同和税务。”
“明白。”
乔卫东走过来:“累了?”
“有一点,但很开心。”甘敬看着他,“谢谢你,卫东。不只是谢谢你的资金,更是谢谢你的信任。”
“我早就说过,你值得。”乔卫东握住她的手,“而且,看着你发光,比我自己成功更让我高兴。”
两人并肩走出画廊。冬天的上海天黑得早,西岸的路灯已经亮起,在黄浦江面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接下来有什么计划?”乔卫东问。
“基金要常态化运作,每季度做一个主题展。”甘敬说,“另外,我想做一个‘艺术家驻留计划’,邀请国外的年轻艺术家来上海交流,也送我们的艺术家出去。”
“好想法。需要什么支持,随时说。”
“暂时不用。”甘敬笑了,“我想先自己试试。万一失败了……”
“失败了就再来。”乔卫东接得很快,“你有试错的资本,也有重新开始的能力。”
甘敬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江风有些冷,但乔卫东的大衣敞开着,把她也裹了进去。
“乔卫东,有时候我觉得,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为什么?”
“因为你让我相信,一个人可以同时拥有爱情、事业、自我。不需要牺牲什么,不需要选择什么,可以全部都要。”甘敬的眼睛在夜色中很亮,“这是你教会我的——贪婪不是罪过,只要你有能力承担。”
乔卫东笑了,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那你准备好承担更多了吗?”
“比如?”
“比如……”乔卫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不是戒指盒,是一个深蓝色的丝绒方盒,“比如这个。”
甘敬打开。里面不是珠宝,是一把钥匙——青铜的,很有分量,钥匙柄上刻着一个“甘”字。
“这是什么?”
“我在莫干山买了个老院子,请设计师改造成了艺术家工作室。”乔卫东说,“有六个独立的工作间,一个公共展厅,还有生活区。我想把它作为‘未来艺术基金’的创作基地,免费提供给有需要的艺术家使用。”
甘敬愣住了。
“钥匙上刻着你的姓,因为这个地方,完全由你管理。”乔卫东说,“我不干涉,不参与,只是提供场地。至于怎么用,给谁用,你说了算。”
甘敬握着那把钥匙,感觉它沉甸甸的,不仅是重量,更是责任和信任。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想给你一个真正属于你的地方。”乔卫东说,“画廊是商业空间,基金是公共项目。但那个院子,是完全按照你的理念打造的,是你艺术理想的实体呈现。
在那里,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办展览,做研讨,培养新人,甚至只是自己画画。那是你的王国,你是唯一的女王。”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甘敬把头埋在乔卫东胸前,声音闷闷的:“你这个人……总是这样。给我不是最贵的,但是最用心的。”
“因为我知道,你最想要的是尊重和理解。”乔卫东轻抚她的头发,“而我能给的,恰好就是这些。”
远处,外滩的钟声敲响,晚上六点整。黄浦江上的游轮亮起彩灯,像流动的星河。
甘敬抬起头,擦掉眼泪,笑了:“乔卫东,我这辈子可能都离不开你了。”
“那就别离开。”乔卫东也笑,“我们一起,把想做的事都做了。你扶持艺术家,我打造社区,江浩坤开拓北方市场,陆远做好吃的菜,江莱改造城市,徐丽治愈人心,彭佳禾画出她的世界……我们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让这个世界变得好一点。”
“听起来像乌托邦。”
“那就让我们把乌托邦变成现实。”
两人相视而笑。夜色中,他们的身影紧紧依偎,像两棵并肩的树,根在地下相握,叶在风中致意。
而在他们身后,画廊的灯光还亮着。墙上的那些画作静默地存在着,像一颗颗被点燃的星,等待着被更多人看见。
甘敬想,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有爱,有事业,有自我,还有能力去点亮别人的光。
很贪心,但很真实。
而真实,就是最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