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八年深秋的汴梁,一场细雨刚过,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凉意。御史台的密探接连传回消息,沧州刺史近期频繁差人往京城送信,濠州通判也以“述职”为名悄然启程,种种迹象都印证了举报信中的猜测——魏昭的党羽正在暗中串联,一场针对分权改革的反扑已在酝酿之中。
御书房内,柴荣将密探的回报揉成纸团,扔进炭盆。火焰舔舐着纸片,发出噼啪声响,映得他眸色沉沉。直接拿人容易打草惊蛇,魏昭经营多年的人脉盘根错节,若不能一举揪出所有党羽,日后必成隐患。他指尖敲击着案几,脑中浮现出当年做项目时“引蛇出洞”的测试策略——与其被动等待证据,不如主动设局,让隐藏的反对者自行暴露。
“传旨,明日辰时召开朝堂议事会,议题为科举改革细则商议,令礼部牵头筹备,魏昭侍郎为主持官。”柴荣对前来侍立的太监吩咐道,语气平淡无波。
太监躬身领命,心中暗自诧异。科举改革虽重要,但此前一直是中书省与御史台协同推进,如今突然交给向来反对新政的礼部牵头,还要让魏昭主持,实在不合常理。但他不敢多问,转身快步去传旨。
消息传到礼部时,魏昭正在书房与心腹幕僚对弈。听闻圣谕,他手中的棋子“啪”地落在棋盘上,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柴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科举改革掺了那么多实务内容,本就是老夫极力反对的,他却让我主持议事会?”
幕僚捻着胡须沉吟道:“大人,会不会是那柴荣见分权改革阻力重重,想借科举改革示好,拉拢您这位先帝旧部?”
“示好?”魏昭冷笑一声,“那小子行事乖张,向来我行我素,哪有示好的道理。怕是想借着议事会,当众让老夫难堪,逼老夫认同他的歪理邪说。”
“那大人何不借机发作,联合朝中同僚,当众驳斥科举改革的弊端?”幕僚提议道,“只要众臣附和,柴荣就算再固执,也不能不顾及朝局稳定。”
魏昭眼中精光一闪,觉得这倒是个机会。他本就计划联合党羽联名上书,若能在议事会上先声夺人,形成众议汹汹的局面,说不定能一举扭转颓势,既阻挠了科举改革,又能动摇分权新政的根基。“好,便依你所言。你即刻去联络张御史、王尚书等人,明日议事会,务必让那柴荣知道,朝堂不是他一人说了算!”
次日辰时,金銮殿内文武百官齐聚。柴荣高坐龙椅,目光扫过阶下群臣,只见魏昭身着绯色官袍,昂首挺胸地站在前列,身旁几位官员神色各异,却都隐隐向他靠拢,显然是早已串通好的。而冯道等中立派老臣,则面色平静地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议事会伊始,魏昭便按计划开口,语气看似恭敬,实则暗藏锋芒:“陛下推行科举改革,选拔实用人才,本意是好。但增设农桑、水利等实务考题,却有失偏颇。自古以来,治国当以经义为本,若让学子专注于农耕琐事,岂不是本末倒置?”
话音刚落,工部尚书王显立刻附和:“魏侍郎所言极是!经义乃圣人之道,是治国安邦的根基。寒门学子本就缺乏教化,若再弃经义而重实务,恐怕选出的官员只会种地治水,不懂纲常伦理,如何能辅佐陛下治理天下?”
紧接着,御史台的张御史也站了出来:“臣也有异议!科举取士,向来注重出身与品行,增设实务考题,反而给了那些寒门子弟投机取巧的机会。世家大族子弟自幼研习经义,若是因此落榜,恐会寒了天下士族之心,不利于朝局稳定啊!”
三人一唱一和,瞬间点燃了反对的火苗。阶下几位与魏昭交好的官员纷纷附和,一时间朝堂上反对科举改革的声音此起彼伏,连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也面露犹豫,似乎被说动了。
魏昭见状,心中暗自得意。他抬眼看向龙椅上的柴荣,只见对方神色平静,既没有发怒,也没有反驳,仿佛早已料到这般局面。这让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却又不肯放弃大好时机,继续说道:“陛下,科举改革事关国本,不可草率行事。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恢复旧制,或至少减少实务考题的比重,以经义为主,方为稳妥。”
就在这时,柴荣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魏侍郎此言,看似有理,实则不然。”
他起身走下龙椅,目光扫过附和魏昭的官员,缓缓说道:“经义固然重要,但治理天下,终究要落到实处。百姓吃不饱饭,读再多经义也无用;河道淤塞,洪水泛滥,不懂水利的官员如何能解民之困?”
柴荣拿起案上早已准备好的奏折,扬了扬:“这是中书省昨日递上的奏报,江南各州因水利失修,今年秋收减产三成,百姓流离失所者达数千人。若是地方官员懂水利、知农桑,能提前疏浚河道、指导耕种,何至于此?”
他走到魏昭面前,语气加重了几分:“朕推行科举改革,增设实务考题,不是要弃经义于不顾,而是要选拔既能明辨是非,又能解决实际问题的人才。世家子弟若真有本事,何惧实务考核?若是连种地治水的道理都不懂,又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治国安邦?”
一番话掷地有声,让原本附和魏昭的官员们哑口无言。那些中立派老臣也纷纷点头,显然认同柴荣的说法。冯道捋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前他对科举改革也有疑虑,此刻听柴荣这般解释,心中的疙瘩顿时解开了大半。
魏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没想到柴荣早有准备,还拿出了实打实的奏报反驳。他不甘心就此落败,正想再开口争辩,却见柴荣话锋一转,突然提及分权改革:“说到解决实际问题,朕倒要问问各位。分权改革推行至今,中书省办结民生事务的效率提升了三成,枢密院整备军备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成效。可为何还有人暗中阻挠,甚至结党营私,试图让新政半途而废?”
这话一出,朝堂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魏昭及其党羽身上,那些刚才还附和反对科举改革的官员,此刻都低下了头,不敢与柴荣对视。魏昭心头一紧,暗道不好,柴荣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科举改革的议题,实则是在试探他的党羽!
他强作镇定,躬身道:“陛下此言差矣!臣等只是对科举改革有不同意见,绝非阻挠分权新政。结党营私之事,更是无稽之谈,还请陛下明察!”
“无稽之谈?”柴荣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如刀,“上月初三,魏侍郎府中设宴,宴请了沧州刺史、濠州通判等多位官员,彻夜密谈,不知是在商议何事?”
魏昭脸色骤变,冷汗瞬间浸湿了官袍。他万万没想到,柴荣竟然知道此事!他强装镇定地辩解:“陛下,那只是老友相聚,闲谈家常而已,并无其他不妥之事。”
“闲谈家常,需要用暗语通信?需要约定联名上书?”柴荣步步紧逼,声音里带着一丝威严,“魏昭,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联络党羽,意图散布谣言,煽动百姓不满,阻挠新政推行,这些事,朕都了如指掌!”
魏昭吓得双腿发软,差点跪倒在地。他身后的几位党羽更是面如死灰,知道事情已经败露。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也一片哗然,没想到魏昭竟然真的结党营私,阻挠改革。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御史台的李廉手持一份卷宗,快步走入殿内,躬身禀报:“陛下,臣有要事启奏!濠州通判在进京途中,被臣等截获,从其身上搜出与魏昭的通信密件,上面详细记载了联名上书、散布谣言的计划!”
魏昭听到这话,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不停喊着:“陛下饶命!臣一时糊涂,罪该万死!”
他的党羽们见状,也纷纷跪倒在地,祈求宽恕。朝堂上一片混乱,原本反对科举改革的声音,此刻早已烟消云散。
柴荣看着跪倒在地的魏昭等人,眼中没有丝毫怜悯。他转身回到龙椅上,沉声道:“将魏昭及其党羽拿下,打入天牢,等候发落!李廉,继续彻查此事,务必揪出所有参与其中之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侍卫们立刻上前,将魏昭等人拖拽下去。魏昭一边挣扎,一边哭喊:“陛下,臣是被人陷害的!是有人挑拨离间,臣冤枉啊!”
但柴荣根本不为所动,目光扫过阶下群臣,沉声道:“朕再次重申,改革之路,不容阻挠!无论是谁,只要敢结党营私、危害朝局,朕必严惩不贷!”
百官们吓得纷纷躬身行礼,连大气都不敢喘。冯道看着龙椅上威严十足的柴荣,心中暗自感叹:这位年轻的天子,不仅有远见卓识,手段更是雷霆万钧,后周的未来,或许真的能在他手中走向辉煌。
然而,柴荣心中却并没有多少轻松。他知道,魏昭虽然被拿下,但他背后可能还隐藏着更大的势力。刚才李廉禀报时,他注意到密件中提及“北境有人接应”,这让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北境?难道魏昭的党羽还与契丹有所勾结?若是如此,事情就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这场看似针对改革的结党案,或许背后还牵扯着外患。
柴荣看着殿外阴沉的天空,心中暗下决心:无论背后牵扯到谁,无论有多大的阻力,他都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只是他没想到,这起看似简单的结党案,竟然会牵扯出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甚至可能动摇后周的根基。
而此时的天牢中,魏昭蜷缩在角落,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认栽,必须想办法联系上外面的人。他缓缓从发髻中取出一枚细小的竹管,里面藏着一张写满密语的纸条——那是他最后的希望,也是即将掀起更大风浪的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