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八年秋,汴梁的清晨已带了几分凉意。御史台衙门前的铜钟刚敲过卯时,值守的御史郎官李廉便如往常一般,提着食盒踏入后院——那里安放着柴荣亲自命名的“清风箱”,是如今后周官场人人敬畏的“廉政利器”。
这清风箱自推行以来,每日收到的举报信五花八门,既有弹劾县吏贪墨赋税的,也有吐槽同僚推诿公务的,甚至还有抱怨官学束修太贵的,真正涉及核心官员的重磅线索寥寥无几。李廉熟练地打开箱锁,指尖刚触到一堆麻纸信件,便觉其中一封手感异样——并非寻常百姓用的粗劣草纸,而是质地细密的宣纸,还带着淡淡的松烟墨香。
他心中一动,抽出信件展开。信上没有署名,字迹刻意写得潦草,却字字力道沉稳,显然出自读书人之手。开篇便直指礼部侍郎魏昭:“侍郎魏昭自分权改革议起,常怀怨怼,暗中联络河北、淮南数州官员,私相授受,欲共阻新政推行。”
李廉的呼吸骤然一紧。魏昭是郭威旧部,在礼部任职多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向来以“老成持重”自居,实则对柴荣的一系列改革颇有微词,只是碍于皇帝威严,从未公开反对。他接着往下看,信中竟详细列出了魏昭联络的官员姓名,包括沧州刺史、濠州通判等五位地方要员,还提及“上月初三,魏昭借家中宴客之名,与诸人密谈至深夜”。
最让人心惊的是信末附着的半张残纸,上面是几句模糊的诗句,旁边有小字批注:“此乃魏昭赠沧州刺史之作,‘共扶社稷安’实为‘共阻新政行’,暗约时机成熟,联名上书逼陛下收回成命。”
李廉不敢耽搁,将信件连同残纸小心翼翼地收入锦袋,快步赶往皇宫。此时的柴荣正在御书房审阅科举改革的章程草案,案头摊着密密麻麻的批注,都是他昨晚熬夜修改的实务考题方向。听闻李廉有紧急要事禀报,他放下朱笔,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目光锐利。
“陛下,这是今早从清风箱中取出的举报信,事关礼部侍郎魏昭。”李廉躬身递上锦袋,声音压得极低。
柴荣接过信件,逐字逐句地细读,脸上的神色渐渐凝重。他指尖摩挲着那半张残纸,松烟墨的香气若有似无,与他昨日在魏昭递上的祭祀礼仪奏折上闻到的墨香如出一辙。分权改革推行半月以来,虽有冯道等老臣公开质疑,但都被他用实绩和制度怼了回去,没想到竟有人暗中结党,想要釜底抽薪。
“魏昭……”柴荣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想起前几日朝堂议事,魏昭看似中立,却在讨论分权边界时旁敲侧击,说“政令统一方能安邦,分拆过细恐生祸端”,当时他只当是老臣的固有成见,未曾想对方早已暗中布局。
“信中所列的五位官员,你可有耳闻?”柴荣抬眼看向李廉。
“沧州刺史与魏昭是同年进士,濠州通判曾是魏昭的下属,其余三人也都与礼部有公务往来,私交甚笃。”李廉据实禀报,“只是这些都是台面下的关系,未曾有过公开结党之举。”
柴荣沉吟片刻,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他深知魏昭老谋深算,若无实据,贸然动他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引发朝堂动荡。这些老臣盘踞官场多年,牵一发而动全身,必须步步为营。
“此事非同小可,切记保密。”柴荣的声音沉了下来,“你立刻带御史台的人,暗中核查信中所列官员与魏昭的往来。重点查他们的通信记录、府中访客登记,还有近期的财物往来,务必找到确凿证据。”
“陛下,若是直接调查,恐怕会引起他们警觉。”李廉有些顾虑,“魏昭为人谨慎,必然早有防备。”
“不必直接登门。”柴荣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是他身为现代社畜时,处理职场派系斗争的惯用思路,“你可假借核查地方赋税、考核官员政绩之名,派人前往沧州、濠州等地,暗中向当地县衙、驿站打探消息。官员往来总会留下痕迹,驿站的驿卒、县衙的书吏,总能问出些蛛丝马迹。”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魏昭府中宴客那晚,必然有仆人、侍卫在场,你可设法接触,许以重赏,让他们吐露实情。记住,行事要隐蔽,不可打草惊蛇,一旦发现新的线索,立刻回报,切勿擅自行动。”
“臣遵旨!”李廉躬身领命,心中暗自佩服皇帝的缜密心思。这般迂回调查的手段,既不会引起对方警觉,又能层层递进地搜集证据,远比直接发难高明得多。
李廉退下后,御书房内只剩下柴荣一人。他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飘落的梧桐叶,思绪翻涌。分权改革是他稳固后周政权的关键一步,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三足鼎立,才能避免权臣专权,这是他借鉴现代政治制度的核心设计,绝不能半途而废。
魏昭的暗中阻挠,让他意识到改革之路绝非坦途。这些五代时期的老官僚,就像职场中那些固守陈规的老油条,既害怕变革触动自身利益,又对新制度充满抵触,只想着维护自己的权力和地位。
他拿起那半张残纸,上面的诗句“共扶社稷安”看似冠冕堂皇,实则包藏祸心。柴荣冷笑一声,提笔在纸上写下“欲盖弥彰”四字。他隐隐觉得,魏昭的野心恐怕不止于阻挠分权改革,背后或许还有更深的图谋。
就在这时,太监进来禀报,说冯道前来求见。柴荣眉头微挑,冯道身为太师,近日一直闭门不出,显然是还在为分权改革的事心存芥蒂,此刻突然来访,不知是何用意。
他将举报信和残纸锁入密匣,沉声道:“宣他进来。”
冯道缓步走入御书房,身着一身紫色官袍,神色依旧沉稳,只是眼角的皱纹似乎又深了几分。他躬身行礼,开门见山地道:“陛下,臣听闻近日清风箱收到不少关于改革的举报,不知是否属实?”
柴荣心中一动,冯道的消息倒是灵通。他不动声色地答道:“清风箱每日都有举报,有好有坏,皆是民情民意,朕正逐一核查。太师为何突然问及此事?”
“臣并非干涉御史台办案,只是忧心改革之事。”冯道叹了口气,“分权之举虽好,但步子未免太快,朝中不少官员心存疑虑,若是因此引发党争,恐对朝局不利。陛下,不如暂缓改革,先安抚百官之心?”
柴荣看着冯道,心中暗自思忖。冯道此刻提及党争,是真的忧心朝局,还是早已知道魏昭的谋划,前来试探口风?以冯道历经四朝十帝的圆滑处世之道,就算知道魏昭结党,恐怕也不会轻易站队,只会隔岸观火,甚至借机施压,让自己放缓改革步伐。
“太师多虑了。”柴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改革难免有阻力,有不同意见实属正常,但若是有人借此结党营私,阻挠新政,朕绝不姑息。至于改革进度,绝无暂缓之理,唯有速战速决,才能稳固朝局,让百姓受益。”
冯道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柴荣态度如此坚决。他沉默片刻,又道:“陛下英明,但臣还是恳请陛下三思。魏昭侍郎素有贤名,又是先帝旧部,若是有什么误会,伤了老臣的心,恐寒了百官之意。”
柴荣心中冷笑,冯道果然是为魏昭而来。看来魏昭的党羽早已渗透到朝堂各处,连冯道都愿意为他说情。这更坚定了他查清此事、严惩不贷的决心。
“太师放心,朕向来赏罚分明,若是魏昭清白无辜,朕自然不会冤枉他。但若是他真有结党之举,无论是谁,都难逃律法制裁。”柴荣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冯道见状,知道再劝无益,只得躬身告退。看着冯道离去的背影,柴荣打开密匣,再次拿起那封举报信。他意识到,魏昭的结党绝非孤立事件,背后或许牵扯着更多的旧势力,甚至可能与南唐、北汉的残余势力有所勾结。
此时的御史台,李廉已经挑选了几名心腹御史,悄悄分派了任务。前往沧州的御史乔装成贩卖丝绸的商人,前往濠州的则假扮成游学的书生,还有两人则潜伏在魏昭府邸附近,暗中观察往来访客。
一切都在暗中悄然进行,而魏昭对此一无所知。他此刻正在府中书房,与一位心腹幕僚对坐饮酒,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
“大人,那柴荣的分权改革,如今已是怨声载道,只需我们再推波助澜,联合几位大人联名上书,他必然招架不住。”幕僚举杯说道。
魏昭抿了一口酒,眼中闪过一丝阴狠:“那柴荣不过是个半路出家的毛头小子,仗着有些奇思妙想,就想颠覆祖制。老夫跟随先帝多年,岂能容他如此胡作非为?再过几日,等沧州、濠州的几位大人回信,我们便联名上书,逼他收回成命,若他不从,便散布流言,说他用妖术乱政,看他如何立足!”
幕僚连忙附和:“大人高见!只是那清风箱颇为棘手,会不会有人暗中举报?”
魏昭嗤笑一声:“放心,老夫做事向来缜密,往来通信都用暗语,府中上下也都是心腹,绝不会走漏风声。就算有人举报,没有实证,柴荣也奈何不得我。”
他哪里知道,此刻已有一双双眼睛暗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一张张证据正在悄然汇集。而御书房内的柴荣,正拿着那半张残纸,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目光深邃。
他隐隐觉得,这起结党案或许只是冰山一角,五代以来积累的官场沉疴,绝非一次分权改革就能彻底根除。魏昭的背后,是否还有更大的势力?他们除了阻挠改革,还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夜色渐深,汴梁城渐渐沉寂下来,唯有御史台的灯光依旧亮着。李廉派出的御史已经出发,一场无声的较量正式拉开序幕。而柴荣知道,这场斗争不仅关乎分权改革的成败,更关乎后周的未来。他必须赢,而且要赢得干净利落,让所有反对者都明白,他这个“穿越而来”的天子,绝非他们可以随意拿捏的。
只是他没想到,此时的魏昭府中,正有一封密信被悄悄送出,目的地竟是遥远的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