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的红光映在林夏瞳孔里，那是申报终端疯狂跳动的提示灯，像是在给这死寂的黎明做心脏起搏。
她没急着去看那些新消息，视线停在半空中的系统面板上。
【提示：财政局将于三日后召开服务中心终期评估预备会。
参会名单含两名从未实地调研的处级干部。】
【关键情报：评审标准量化执行率为0%。】
“这就是他们的流程正义。”林夏冷笑一声，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了近五年政府购买服务项目的结项报告。
几十份报告，上千页的文档，像是一座文字堆砌的迷宫。
但林夏不需要走迷宫，她只需要拆墙。
搜索关键词：“形成可持续运营机制”。
结果令人发笑。
这个在验收标准里权重最高的条款，在实际评审意见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个具体的数字。
全是“成效显着”、“反响热烈”、“机制健全”这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片汤话。
林夏把这些报告里的“废话文学”一段段截取出来，拼在一起。
比如上一年的标杆项目，所谓的“运营机制”竟然是打印了一百份从未发出去的宣传册；再比如大前年的优秀案例，运营全靠这几年都没换过的几个兼职大学生。
三个小时后，一份名为《术语漂白手册》的文档诞生了。
她没有发给媒体，也没有发给大众。
她直接打开了市里所有参与评审单位的内部公开邮箱列表，点击群发。
邮件正文只有一句话：“你们写的不是报告，是免责说明书。”
此时，角落里的阿哲突然吹了声口哨。
“发改委官网更新了。”阿哲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精神却亢奋得像刚打了鸡血，“《关于鼓励社会资本参与公共服务创新的指导意见》征求意见稿。这帮人真敢写啊，‘对已具备用户基础的社会组织优先给予政策倾斜’。”
他一边说，一边把那个连夜跑出来的“虚假活跃度”检测模型结果甩到了大屏幕上。
一片惨红。
除了他们这个被视为“麻烦制造者”的服务中心，全市其他的几个所谓“标杆项目”，后台日均访问量甚至不到十次。
有的项目服务器日志显示，只要评审一走，连管理员都懒得登录。
“拿着几百万的经费，做着个位数的流量，还要优先倾斜政策？”阿哲把棒棒糖咬得嘎嘣响，“我给纪委信箱投了个稿，顺便在社交平台上把这事儿挂出去了。话题就叫#谁在替我们装忙#。”
微博热搜还在爬坡，顾沉舟的电话响了。
是财政评审组打来的。
那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但也透着心虚：“顾先生，关于您提交的《资金错配模拟报告》，我们需要您补充计算依据。之前的算法……不太符合我们的常规统计口径。”
顾沉舟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桌上，手指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
“常规口径掩盖不了常规性失败。”
他没有解释那些复杂的财务模型，而是发过去一份早已准备好的附加材料——《辖区近三年劳动仲裁案件与心理服务使用率的相关性分析》。
图表上的曲线简单粗暴：赔偿执行到位率每提升10%，申报者后续心理咨询需求就会断崖式下降27%。
他在附件栏里敲下备注，按下发送键：“治情绪的前提，是还欠款。看不懂这行字，就别看我的报告。”
与此同时，服务中心大厅里传来了奇怪的敲锣声。
“当——”
声音清脆，震得人心头一颤。
李曼手里拿着个不知哪找来的小铜锣，正站在一群愁眉苦脸的申报者中间。
“今日晨会，赵叔领读。”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颤巍巍地站起来，手里捏着张自己写的“收款确认书”。
那是李曼搞的“到账庆祝计划”，一种近乎自欺欺人的心理暗示，却也是这帮人最后的稻草。
“本人赵德全，于202x年x月x日收到拖欠工资两万四千元整……”
老人念得很慢，声音嘶哑，念到最后几个字时，眼眶红了，但腰杆挺得笔直。
又是一声锣响。
“声音比判决书暖。”老人抹了把脸，把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口袋。
这看似荒诞的一幕被陈导的镜头完整记录下来。
但她此刻没心思剪片子，因为她的手机里多了一份文件。
那是法院执行法官为了换取播客录音素材，不得不交出来的“投名状”——一份加盖了公章的《执行难问题成因说明》。
陈导深吸一口气，把文件逐页扫描。
五分钟后，服务中心外墙的那面巨大的投影屏变了。
倒计时装置旁边，多了一行触目惊心的标题：“他们自己写的败诉原因”。
那些关于“人手不足”、“联动机制失效”、“资产查控滞后”的官方借口，被放大成了两米高的黑体字，赤裸裸地展示在所有路人面前。
每一条借口下面，都对应着阿哲抓取到的、那一刻正在发生的真实悲剧。
路过的一辆公务车猛地踩了一脚刹车，随后又像是受了惊吓般加速逃离。
林夏站在窗前，凝视着墙面上的字句。
系统界面再次浮现，红色的提示框像是一枚勋章：
【当官僚写下真相，就再也无法假装看不见。】
【当前对方阵营混乱度：75%】
她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正准备给顾沉舟倒杯水，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亮起。
是一条来自街道办熟人的私信，语气颇为微妙，透着一股想把烫手山芋包装成金元宝的急切。
林夏扫了一眼内容，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成冰冷的弧度。
“怎么了？”顾沉舟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
“有意思。”林夏把手机扣在桌面上，手指轻轻点了点那个刚收到的文件标题，“他们不想着怎么解决问题，倒想着怎么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