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街道办发来的文件标题是《关于拟推荐“反击者联盟”参评年度社会治理创新典范的函》，附件里还明晃晃地标注了奖金数额：三十万元。
“三十万，正好够买我们闭嘴。”林夏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节奏，眼神却冷得像深秋的霜。
这是一个阴谋。
接了，等于拿人手短，以后再搞事情就是“背信弃义”；不接，就是“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
“既然他们想立牌坊，那我就帮他们把这牌坊立得更高点，高到摔下来能砸死人。”
林夏打开文档，十指如飞。
五分钟后，一封正式的回函顺着政务内网发了回去。
她在回函里不仅“欣然接受”了推荐，还特意加粗了一段声明：“鉴于《政府购买服务管理办法》第十九条规定‘绩效评价应包含履约结果’，若我方获奖，三十万元奖金将设立专项账户，全额用于垫付排名前九位的未执行赔偿案。同时，我方保留依法追究推荐单位‘监管失察’连带责任的权利。”
点击发送的瞬间，林夏仿佛听到了街道办那头打印机卡纸的声音。
“这招够狠，直接把烫手山芋变成了定时炸弹。”阿哲在那头嚼着某种脆骨零食，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听得人牙酸。
他面前的三台显示器正跑着令人眼花缭乱的代码，“不过老大，我也抓到老鼠尾巴了。那个停掉的‘青年创业孵化角’预算没退回国库，转手就被塞进了‘灵活就业支持专项’。”
“想偷偷消化掉？”林夏挑眉。
“那我就帮他们消化不良。”阿哲嘿嘿一笑，按下回车键，“失业程序员家属团早就手痒了。‘零元创业挑战’，现在开始。”
接下来的两小时，申报系统的后台数据开始诡异飙升。
“AI解梦工作室”、“元宇宙葬礼策划”、“量子纠缠代骂服务”……四十七个听起来荒诞不经，却完全符合“需场地、无收入、依赖补贴”硬性标准的项目，像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
七十二小时内，这些“僵尸项目”将像病毒一样挤爆那个专项资金池。
一旦审核通过率异常，或者资金流向不明，财政局的审计预警系统就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起来。
与此同时，区人大专题问询会的现场直播画面切到了林夏的主屏幕上。
顾沉舟穿着剪裁得体的高定西装，站在发言席上，不仅没有像其他代表那样情绪激昂地控诉个案，反而冷静得像是在开董事会。
他身后的大屏幕上只有一张极简的折线图。
红色线条代表本区近三年劳动纠纷案件数量，飙升了63%；蓝色线条代表心理服务拨款，增长了89%；而那条代表法定赔偿执行率的绿色线条，却断崖式下跌至11%。
“各位委员，”顾沉舟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清冷而锐利，“数据告诉我们一个残酷的真相：我们投入巨资在伤口上贴创可贴，却对挥舞刀子的人视而不见。我想请问，财政是在治疗创伤，还是在补贴伤害者的作恶成本？”
画面里，几个原本在那儿转笔的委员动作停滞了。
几分钟后，林夏看到有人悄悄离开座位，向顾沉舟索要那份数据来源的硬盘。
“顾律那边稳了。”林夏刚松一口气，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李曼手里捏着几张皱巴巴的A4纸，眼眶泛红，那是被气的。
“教育局把申请驳回了。”她把复印件拍在林夏桌上，指着上面的红章，“三个孩子因为家里欠薪交不起学费，申请‘困境儿童助学基金’。结果因为父母有法院判决的‘应得工资’，被认定为‘有固定工作’，不符合困境标准。”
林夏拿起那张驳回函，上面那句“经查，监护人收入稳定”显得格外刺眼。
“既然他们只认死理，那我们就把死理摆在大家看得到的地方。”林夏把文件递回去，“贴出去。”
半小时后，服务中心的公告栏前围满了人。
左边是那张教育局冠冕堂皇的驳回函，右边并列贴着家长的银行卡余额截图和催收公司的恐吓短信。
李曼用醒目的黑笔在中间写了一行大字：
“你说我有工作，孩子却上不了学。”
这种无声的控诉比任何咆哮都更有力量。
路过的人纷纷驻足拍照，那种压抑的愤怒在人群中像静电一样蔓延。
夜幕降临，服务中心外墙那巨大的倒计时投影突然闪烁起来，画面撕裂成雪花点。
“电磁干扰。”陈导从梯子上跳下来，手里拿着一把螺丝刀，满脸油污却笑得狡黠，“他们急了，想遮住这块‘羞羞布’。可惜，我是拍纪录片的，最擅长在这种光线下干活。”
她没去修投影，而是指挥志愿者挂上去一排老式的机械翻牌屏。
“咔哒、咔哒、咔哒。”
机械叶片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那种物理结构的不可逆感，比虚幻的光影更让人心惊肉跳。
而在陈导刚刚剪辑好的一段视频里，一辆无牌商务车在凌晨两点停在墙下，车窗里伸出的干扰设备天线虽然模糊，却真实存在。
这段视频没有公开发布，而是精准地发给了那两个一直盯着这事的调查记者。
次日上午十点，市纪委监委官网的一条通报悄然上线：“已受理群众反映某社会组织数据异常问题，正介入核查。”
林夏看着屏幕，那熟悉的蓝色系统框再次浮现，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提示：恐惧始于他们开始伪造你的存在。】
【当前对方阵营混乱度：85%】
就在这时，前台小妹神色慌张地跑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角上印着深红色的“加急”字样，落款赫然是市财政局。
“林姐，不是快递，是专人送来的，让我们立刻签收。”
林夏接过信封，指尖触碰到那厚实的纸张。
这一次，里面装的不再是轻飘飘的敷衍，而是一份沉甸甸的未知。
她没有急着拆开，而是感觉到一种暴风雨前的低气压正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