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但栖雁坳的纺织工坊里却热得让人想脱衣裳。
随着“飞梭”的成功试制和推广,这几间原本还算宽敞的木屋,如今挤满了来上工的妇人。几十台经过改装的宽幅织机日夜不停地运转着,发出有节奏的“咔哒——咻——咔哒”声,像是某种不知疲倦的巨兽在咀嚼。
沈云疏站在一台织机前,看着那个名叫李秀儿的姑娘——她是李长风的小女儿,年方二八,手巧得像是有灵性。
只见李秀儿左手握住综框拉杆,脚下轻踩踏板,右手轻轻一拉那根连着飞梭的细绳。
咻!
那个两头尖尖、装着纬线的小木梭子,就像一只听话的燕子,瞬间穿过了密密麻麻的经线,准确地滑到了另一头。紧接着,筘座猛地一推,那根纬线就被结结实实地打进了布匹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以前需要手递手接梭子的繁琐动作完全被取代了,织布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提升了一大截。
“太快了!”旁边围观的春婶忍不住惊叹,“这哪里是织布,简直是在变戏法!以前俺一天能织个两丈布就累得腰酸背痛,现在这半天功夫,秀儿姑娘都织了快三丈了!”
“这就是工具的力量。”沈云疏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摸了摸那刚织出来的布面。
这布料不仅织得快,而且因为使用了混纺工艺和更紧密的打纬力度,布面平整厚实,手感虽然略显粗糙,但那种结实耐磨的质感,是普通麻布完全比不了的。
“李员外,”沈云疏转头看向一直在一旁紧张盯着的李长风,“这种布,如果全速生产,一个月能出多少?”
李长风这几天像是年轻了十岁,脸上红光满面。他手里拿着个算盘,噼里啪啦拨拉了几下,报出了一个惊人的数字:“沈姑娘,如果咱们这五十台机器三班倒,再把那批新招的学徒带出来,一个月少说也能出两千匹!”
“两千匹?”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这个时代,两千匹布是个什么概念?那足以装备一支两千人的军队,或者在集市上换回几百石粮食!
“不够。”沈云疏却摇了摇头,“远远不够。李员外,木工坊那边我会让他们优先给你造新机器。我要你在这个月内,把产能再翻一倍。”
“翻一倍?”李长风吓了一跳,“沈姑娘,这……这咱们也没有那么多羊毛和麻线啊!就算加上黑风坳缴获的,顶多也就够用两个月的。”
“原料的事你不用操心。”沈云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有人会送上门来的。”
两天后,北风哨。
这里作为栖雁坳的最前线,如今已经被周砚改造成了一个坚固的堡垒。原来的土匪窝棚被拆除,依山势建起了石墙和箭塔,十几门用大腿粗的榆木掏空加固制成的“榆木炮”——其实就是大型的霰弹发射器,黑洞洞地对着山口。
周砚穿着一身铁甲,站在寨墙上,右臂虽然依旧挂在胸前,但并不影响他指挥若定。
“来了。”他放下单筒望远镜,淡淡说道。
远处的荒原上,出现了一支小型的驼队。看旗号,并不是鞑靼人的正规军,也不是常见的商队,而是一支游走在草原和内地之间的“走私贩子”。
这帮人被称为“草上飞”,专门做边境贸易,只要给钱,什么都敢卖,也什么都敢买。
驼队在寨门前停下,领头的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翻身下马,仰头对着寨墙喊道:“上面的可是周教头?我是‘老狼’,奉了沈当家的约,来谈生意的!”
周砚挥了挥手:“放他们进来。”
寨门缓缓打开,那大汉带着几个人和几峰骆驼走了进来。
一进寨子,老狼的眼睛就不够用了。他看着那些整齐列队的护卫队员,看着那些闪烁着寒光的雁翎刀,心里暗暗吃惊。这哪里是什么乡勇,这气势比边军还要强上三分!
特别是当他看到几名护卫队员正在擦拭那种黑色的管状物(虽然他不知道那是火铳的雏形)时,更是感觉后背发凉。
“周教头,久仰大名!”老狼也是个老江湖,很快收敛了心神,满脸堆笑地拱手。
周砚没跟他废话,直接让人抬出了两匹布。
“这是沈当家给你的样品。”周砚指了指那两匹混纺布,“你看看成色。”
老狼上前摸了摸,又用力扯了扯,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布……这是麻布?怎么摸着这么厚实?还带着股……羊膻味?”
“这是‘羊麻混纺’。”周砚解释道,“结实,耐磨,保暖。最重要的是,比皮袍子便宜,比麻布暖和。在草原上,这就是过冬的神物。”
老狼是个识货的,他当然知道这东西在草原上意味着什么。那些底层的牧民买不起昂贵的皮毛和丝绸,这种布简直就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
“好东西!”老狼竖起大拇指,“沈当家打算怎么卖?”
“不卖钱。”周砚盯着他的眼睛,“我们要羊毛。大量的羊毛。不管是剪下来的,还是死羊身上薅下来的,只要洗干净了,都要。一匹布,换五百斤羊毛。”
“五百斤?!”老狼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也太便宜了!在草原上,那些粗羊毛根本没人要,有时候直接扔了当柴火烧!您这是……做慈善?”
“是不是慈善你不用管。”周砚冷冷道,“除了羊毛,我们还要牛筋、牛角、硫磺和硝石。有多少要多少。价格绝对公道。但这笔生意,只能跟我们做。”
老狼咽了口唾沫。他敏锐地嗅到了这其中的巨大利润。用草原上几乎不值钱的废弃羊毛,换这种紧俏的布匹,转手一卖,那就是几十倍的暴利啊!
“成交!”老狼一拍大腿,“周教头,您放心,只要这布管够,别说五百斤,就是把草原上的羊都薅秃了,我也给您弄来!”
就在栖雁坳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南边的江临府,却陷入了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府衙后堂,知府大人正背着手来回踱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苏文!你不是说那栖雁坳只是一群流民吗?怎么现在连鞑靼人的千人队都被他们给灭了?”知府大人把一份战报摔在桌子上,“现在倒好,不仅鞑靼人把他们当成了眼中钉,连上面的巡抚大人都发文来问,这栖雁坳到底是什么来头,是不是要造反!”
苏文坐在一旁,手里端着茶盏,神色却依旧淡定。
“大人稍安勿躁。”苏文缓缓开口,“栖雁坳越强,对我们就越有利。他们现在是咱们北边的屏障。若是没有他们挡在骆驼岭,那忽鲁的骑兵现在恐怕已经在咱们府城下遛马了。”
“可是……可是他们手里有火药啊!”知府压低了声音,眼中满是恐惧,“那种能炸毁城门的火药!若是他们哪天不高兴了,转头来打咱们怎么办?”
这一点,确实是所有人的心病。
在这个时代,类似火药虽然早就有了,但大多是用来做鞭炮,威力有限。像栖雁坳那种能把城墙炸塌、能把骑兵方阵炸散的高威力火药,简直就是作弊般的存在。
而且最可怕的是,这种技术目前只有栖雁坳掌握。其他势力,哪怕是朝廷的工部,也造不出那种黑色的颗粒状火药。
“所以,我们不能逼反他们,只能笼络。”苏文放下茶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大人,巡抚大人的公文里不是说要嘉奖有功之臣吗?咱们不妨顺水推舟,把那个‘乡勇总旗’的名号再往上提一提。”
“提?提到什么?”
“提成‘游击将军’。”苏文语出惊人,“并且,划拨给他们一个合法的‘屯垦区’,承认他们对栖雁坳周边三百里的实际控制权。”
“游击将军?!那可是正五品的武官!给一个流民头子?”知府大人瞪大了眼睛。
“名号而已,又不用朝廷发饷银。”苏文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老谋深算,“给了这个名号,他们就是朝廷的官军。既然是官军,那就要听调遣。到时候,咱们可以用‘军令’让他们去跟更强的敌人死磕。就算他们不听,这个名号也能让他们在道义上受制于人,不敢轻易对咱们动手。”
“这叫……‘招安’。”
知府大人想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不过,那火药的配方……”
“大人放心。”苏文眯起眼睛,“我已经派了最得力的细作混进去了。只要有机会,一定能把那配方偷出来。”
栖雁坳,深夜。
沈云疏并不知道江临府的算计,她此刻正面临着另一个棘手的难题。
那是来自林栖的情报。
“尖刀小队在北边五十里的‘鬼见愁’峡谷发现了一支奇怪的队伍。”林栖指着地图上的一点,神色凝重,“这支队伍大概有两百人,穿着很杂,不像正规军,也不像普通的流匪。他们行动非常隐秘,而且……”
“而且什么?”沈云疏问。
“而且他们带着大量的挖掘工具,甚至还有几只寻宝鼠。”林栖沉声道,“他们在鬼见愁附近转悠了好几天,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寻宝鼠?”沈云疏心中一动。
鬼愁涧那地方,地形险恶,平时连鸟都不拉屎。但这群人带着专业的工具和动物,显然是有备而来。
“难道那里有矿?”沈云疏看向周砚。
周砚摇摇头:“那一带我都探查过,只有些贫瘠的铜矿,根本不值得这么大动干戈。”
“除非……”沈云疏的目光落在了桌角的一本古籍上。那是他们在地下书库里找到的《金石萃编·选录》。
她翻开书,手指在其中一页上停住了。
那里记载着一种名为“玄铁精金”的矿物,产地描述正是“北地险谷,鬼气森森,有异兽守护”。
“玄铁精金……”沈云疏喃喃自语,“这东西虽然名字听着玄乎,但在冶炼术语里,其实就是一种高品位的钨铁矿。”
钨铁!
这可是制造穿甲弹和高硬度合金的关键材料啊!如果能得到这种矿石,哪怕只是少量掺入现在的雁翎刀里,那刀锋的硬度和韧性都将提升一个档次,甚至能达到削铁如泥的效果!
“不管他们在找什么,这东西既然在咱们家门口,那就是咱们的。”沈云疏合上书本,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林栖,你带尖刀小队继续盯着。周大哥,你带惊雷队做准备。等他们找到了东西,咱们就……”
她做了一个“收网”的手势。
“黑吃黑?”周砚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不,这叫‘资源回收’。”沈云疏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毕竟,保护环境,人人有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