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天空，浓烟滚滚，即使相隔几十里，依然能感受到那种压顶的窒息感。那是村庄燃烧的烟尘，是无数生命消逝后的余烬。
沈云疏站在新建成的了望塔上，手中的单筒望远镜虽然粗糙，但足以让她看清远处的惨状。镜头里，骆驼岭方向火光冲天，原本是马匪老巢的地方，此刻正遭受着毁灭性的打击。
“鞑靼人的战术变了。”周砚站在她身旁，左手按着腰间的雁翎刀，眼神冷峻，“以前他们南下打草谷，都是抢了东西就走，很少攻打这种险要的山寨。但这次，他们像是在……清场。”
“清场？”沈云疏放下望远镜，眉头微蹙。
“对，清场。”周砚指着远处，“你看他们的队形。前锋是轻骑兵，负责驱赶和杀戮；中间是重甲骑兵，负责攻坚；后面竟然还有大批的辎重车队。这不像是来抢劫的，倒像是……来占地盘的。”
“你是说，他们想把骆驼岭当成南下的跳板？”沈云疏瞬间明白了周砚的意思。
如果鞑靼人真的占领了骆驼岭，那栖雁坳就成了他们南下的第一块绊脚石。到时候，就不只是能不能自保的问题，而是会不会被这股钢铁洪流碾成粉末的问题。
“不能让他们得逞。”沈云疏当机立断，“骆驼岭虽然是座山雕的地盘，但那是这片山区的北大门。如果大门丢了，咱们这就成了没遮没拦的后院。”
“我也是这么想的。”周砚点了点头，“但是，我们不能和鞑靼人正面对抗。他们的骑兵数量太多，而且那种草原弯刀和强弓，在开阔地上我们占不到便宜。”
“那就别在开阔地上打。”沈云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骆驼岭地形复杂，沟壑纵横，这就是我们最好的掩护。而且……”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座山雕现在肯定比我们更急。他虽然是马匪，但也是这里的地头蛇。鞑靼人要吞了他，他不会坐以待毙。这时候，敌人的敌人，就是可以利用的棋子。”
半个时辰后，一支精干的队伍悄然离开了栖雁坳。
这次沈云疏没有带太多人。除了周砚率领的五十名惊雷骑兵队外，就只有林栖的尖刀小队和沈云墨带领的一支携带大量火药的工兵组。
他们的目标不是去和鞑靼人拼命，而是去“搅局”。
骆驼岭距离栖雁坳大约三十里，是一片典型的丹霞地貌。红褐色的山体被风蚀成奇形怪状，沟壑深邃，道路崎岖。
此时的骆驼岭下，喊杀声震天。座山雕的马匪虽然也有些悍勇，但在训练有素的鞑靼骑兵面前，就像是一群散兵游勇。鞑靼人的战术极其简单而残酷：先用密集的箭雨覆盖，然后重甲骑兵如同铁锤般凿穿阵型，最后轻骑兵收割。
座山雕引以为傲的马队已经被打残了，剩下的几百人正依托着山上的几座石寨苦苦支撑。
“大当家！顶不住了！前面的两道寨门都被破了！”一个满脸是血的小头目滚进座山雕的大厅，哭喊道，“鞑靼人的铁锤太硬了，咱们的兄弟死伤大半啊！”
座山雕此刻也没了往日的威风。他那只独眼赤红，手里提着一把卷了刃的大刀，浑身是血。
“顶不住也得顶！退就是死！”座山雕嘶吼道，“告诉兄弟们，谁敢后退一步，老子先剁了他！那帮鞑靼蛮子不留活口，咱们只能拼命！”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呼啸声突然从侧翼的山谷传来。
这声音尖锐刺耳，不像是箭矢，倒像是某种烟火升空的哨音。
紧接着，鞑靼人骑兵冲锋的侧翼队列中，突然炸开了一团团火光。
轰！轰！轰！
爆炸声虽然不如那晚在盐岗时那么密集，但却极其精准。每一发震天雷都落在了骑兵最密集的地方。
鞑靼人的战马虽然经过训练，但也受不了这种近距离的爆炸惊吓。一时间，冲锋的队形被打乱，好几匹战马受惊狂奔，撞倒了自己的同伴。
“什么人？！”
正在后方督战的鞑靼千夫长拔出弯刀，怒目圆睁。
只见侧翼的一处高地上，突然竖起了一面黑底红字的大旗，上面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鸿雁。
“栖雁坳！是栖雁坳的人！”座山雕的了望手惊喜地大喊，“他们来救咱们了！”
“放屁！他们是来趁火打劫的！”座山雕骂了一句，但心里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希望。不管这帮人是来干嘛的，只要能打鞑靼人，那就是救星。
高地上，周砚冷冷地看着下方的战场。
“距离五百步，仰角三十度，放！”
随着他一声令下，沈云墨带领的工兵组再次点燃了引信。
这一次，他们用的不是手抛的震天雷，而是一种新式武器——“飞火流星”。
这是沈云疏结合古代“神火飞鸦”和现代火箭原理改进的一种原始火箭。竹筒做的箭体里填装了慢燃火药作为推进剂，头部则是爆炸药和铁片。虽然准头差了点，但射程足有五六百步，而且声势浩大。
嗖——嗖——嗖——！
几十道火光拖着长长的尾烟，如同流星般划过战场上空，狠狠砸进了鞑靼人的后阵。
虽然这种火箭的实际杀伤力有限，但它带来的心理威慑却是巨大的。鞑靼人从未见过这种能飞这么远的火器，一时间竟然有些慌乱。
“骑兵队，跟我冲！”周砚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左手一挥雁翎刀。
五十名惊雷骑兵如同一把尖刀，顺着山坡冲了下去。
他们没有直接冲击鞑靼人的重甲方阵，那是找死。周砚带着他们，像一条灵活的游蛇，专门往鞑靼人轻骑兵的侧翼薄弱处钻。
“杀！”
雁翎刀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道致命的弧线。这种新式马刀的优势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鞑靼人的弯刀虽然锋利，但刀身较短，且弧度过大，利于切割却不利于劈砍破甲。而雁翎刀刀身修长，刀背厚实，借着马速一刀下去，连皮甲带骨头都能劈开。
周砚一马当先，他的右臂虽然固定在胸前，但左手刀法更加诡异刁钻。只见他策马冲过一名鞑靼百夫长的身边，侧身一闪躲过对方的弯刀，左手刀如闪电般反撩，直接切断了对方握刀的手腕，紧接着反手一刀，将那百夫长斩落下马。
“好！”后面的山猫看得热血沸腾，手里的连弩也不闲着，每一箭都精准地射向敌人的面门。
这一波突袭，虽然人数不多，但胜在突然和凶狠，直接将鞑靼人的侧翼搅了个天翻地覆。
鞑靼千夫长终于反应过来，这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骑兵才是真正的威胁。
“转！给我围杀那群黑骑！”千夫长怒吼着调转马头，带着两百多重甲骑兵压了过来。
看到重甲骑兵动了，周砚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撤！”没有任何犹豫，他一声呼哨，带着惊雷队调转马头就跑。
这不是逃跑，而是诱敌。他们并没有往回跑，而是引着鞑靼重甲骑兵往那片地形最复杂的“乱石沟”跑去。
“这群胆小的南蛮子！追！”鞑靼千夫长以为对方怕了，哪里肯放过，带着人紧追不舍。然而，当这群重甲骑兵轰隆隆地冲进乱石沟时，他们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这里的地形极其狭窄，到处都是突兀的怪石和深沟。重甲骑兵那种密集的冲锋阵型在这里根本施展不开，反而被分割成了无数个小块。
“林栖，动手！”躲在乱石堆后的沈云疏通过望远镜看到这一幕，低声下令。
早已埋伏在两侧高地上的尖刀小队和工兵组同时出手。这一次，不是火箭，也不是震天雷，而是几十个巨大的、装满了碎石和火药的陶罐，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在狭窄的沟底响起。碎石横飞，火光冲天。
那些身披重甲的鞑靼骑兵，此时成了活靶子。战马受惊乱窜，在乱石间摔断了腿，骑士被甩下马背，还没爬起来就被后面的人马踩踏。
更可怕的是林栖的冷箭。
他躲在一块巨石后，手中的滑轮弓每一次震动，都会带走一名鞑靼军官的性命。那种精准到令人发指的射术，让鞑靼人感觉仿佛被死神盯上了。
“撤！快撤出去！”
鞑靼千夫长终于意识到中计了，但他此时想撤已经晚了。沟口的退路，不知何时已经被一群人堵住了。那是破刀带领的新生营“敢死队”。这一百多号刚刚从劳改营里放出来的“囚犯”，此刻为了那许诺的自由和战功，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他们没有精良的铠甲，甚至很多人手里拿的只是削尖的木棒和简陋的长矛。但他们堵在沟口，利用拒马和陷阱，硬生生挡住了鞑靼人突围的路。
“杀一个鞑靼子，积五十分！杀两个，直接免罪！”破刀挥舞着鬼头刀，红着眼睛大吼。
在这赤裸裸的利益刺激下，这群“囚犯”变得比野兽还凶猛。有人被砍倒了，抱着鞑靼人的马腿就咬；有人长矛断了，捡起石头就砸。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彻底击溃了鞑靼人的心理防线。
战斗一直持续到黄昏。当最后一名鞑靼重甲兵倒在乱石沟里时，整个山谷已经被鲜血染红。这一战，栖雁坳以极小的代价，全歼了鞑靼人一支精锐的部队。
战后，骆驼岭的残寨前。
座山雕带着仅剩的一百多号兄弟，神色复杂地看着正在打扫战场的栖雁坳众人。
他看到了那些平日里被他视若草芥的“泥腿子”，此时正熟练地剥下鞑靼人的精良铠甲，收拢那些上好的战马。他看到了那个周教头，正和那个年轻的女当家低声交谈，神态从容得仿佛刚才只是去打了个猎。
座山雕咽了口唾沫，把手里的大刀插回背后，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甲，大步走了过去。
“沈当家，周教头。”座山雕抱拳，这一拜，比任何时候都要诚心，“今日之恩，座山雕记下了。以后这骆驼岭……”
“这骆驼岭，以后就是栖雁坳的前哨站。”沈云疏打断了他，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你要么带着你的人走，去别处讨生活；要么留下，归顺栖雁坳，按我们的规矩办事。”
座山雕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一声。
他知道，自己没得选。
经此一役，他的老底都被打光了，若是离开这里，也是死路一条。而且，见识了栖雁坳那恐怖的火器和战术，他心里那点占山为王的念头早就烟消云散了。
“我……愿意归顺。”座山雕单膝跪地，“只求沈当家给兄弟们一口饭吃。”
沈云疏看着他，点了点头：“好。从今天起，骆驼岭改名‘北风哨’。你的人编入外围巡逻队，归周砚指挥。能不能重新赢得尊重，看你们自己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