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营的隔离屋内,空气浑浊,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腐臭味。
沈云疏没有退缩,她那双被厚口罩遮住的眼睛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周砚,带人去接货,动作要快!”沈云疏的声音因为口罩而显得有些闷,但语速极快,“除了大黄和黄连,问问李员外还有没有板蓝根、连翘、金银花。这些都是清热解毒的好药。有多少要多少!”
“明白。”周砚转身离去,黑色的披风在门帘掀起的瞬间带进一股寒风。
秦老已经蹲在了张彪的床前,手里捏着银针,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他转头对赵叶吩咐道:“叶儿,去把那几口大锅架起来,烧开水。把艾草、苍术和雄黄混在一起,在营地四角熏烟。烟要大,要呛人,这样才能驱除这空气里的毒气。”
“知道了,秦爷爷!”赵叶虽然小脸被口罩勒出了红印,但眼神坚毅,转身就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新生营的上空便升起了滚滚浓烟。那种带着辛辣气味的艾草香,虽然呛得人直咳嗽,但在此时此刻,却是最让人安心的味道。
一刻钟后,周砚带着几辆大车赶了回来。李长风亲自押着车,脸上带着几分惊惶,但更多的是一种急切。他知道,这是他在栖雁坳立足的投名状。
“沈姑娘,药来了!”李长风指着车上那几个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箱,“这是五十斤上好的川黄连,还有一百斤西北大黄。另外,车上还有两箱子陈年的板蓝根和甘草。都是我家药铺压箱底的好货。”
“多谢李员外!”沈云疏也不客气,直接让人把箱子搬进临时的药房。秦老看到那些成色极佳的药材,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好!好药材!这黄连色泽金黄,断面如鸡爪,是正宗的‘鸡爪连’。有这些药,老夫就有把握把这瘟神给送走!”
他当即开始配方抓药。“大黄三钱,黄连二钱,黄芩二钱,板蓝根五钱……”秦老一边报数,赵叶一边飞快地称重、分包。很快,第一锅黑乎乎的汤药熬好了。
沈云疏亲自端了一碗,走到张彪床前。“把他扶起来。”她对旁边的两个护卫说道。那两个护卫有些犹豫,毕竟这病看着吓人。
“怕什么?戴着面罩,勤洗手,死不了人。”沈云疏冷喝一声,“快点!”两人不敢怠慢,连忙把已经烧得迷迷糊糊的张彪扶起来。
沈云疏捏住张彪的下巴,将那碗苦涩无比的药汁灌了进去。“咳咳……”张彪呛了两口,但大部分药还是喝下去了。
半个时辰后,奇迹发生了。原本高烧不退、浑身抽搐的张彪,呼吸竟然慢慢平稳了下来,身上的滚烫也开始消退,虽然人还是虚弱,但那种随时会咽气的感觉消失了。
“有效!”一直盯着的秦老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方子对路。只要按时服药,再加上熏蒸消毒,这就不是绝症。”
消息传出,整个新生营的恐慌情绪瞬间消散了大半。那些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的俘虏,此时看着那一碗碗黑乎乎的药汤,就像看到了救命的甘露,争先恐后地抢着喝。
三天后,疫情彻底得到了控制。
除了两个一开始病情太重、没能挺过去的重症患者外,其余二十几个感染者都脱离了危险。而那一百多名俘虏,因为及时的预防服药和环境消杀,再也没有出现新的病例。
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反而成了新生营凝聚人心的转折点。
那些俘虏们亲眼看到,栖雁坳并没有像其他势力那样,一旦发现瘟疫就直接把人烧死或者活埋,而是不惜重金买药,没日没夜地救治他们。
人心都是肉长的。当张彪这个刺头终于能下地走路的时候,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沈云疏面前,噗通一声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沈当家,我张彪这条命是您给的。”这个曾经满脸横肉的汉子,此刻眼圈通红,“以后您指哪我打哪,要是皱一下眉头,我是那个!”他比了个乌龟的手势。
沈云疏看着他,淡淡地说道:“命是你自己的,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既然好了,就去矿场干活吧。你的积分还是负数,记得早点还清。”
“是!”张彪大声应道,转身走向矿场,那背影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吊儿郎当,反而透着一股子拼命的劲头。
随着瘟疫的阴霾散去,栖雁坳迎来了真正的春天。李家带来的不仅是药材,更是先进的纺织技术。
在沈云疏划拨的一块空地上,一座崭新的纺织工坊拔地而起。李长风不愧是几代传人的老行家,他没有照搬以前那种复杂的提花机,而是结合栖雁坳的实际情况,设计出了一种结构简单、易于操作的脚踏式纺车和宽幅织布机。
这种机器,不仅效率比传统手摇纺车高出三倍,而且能织出更宽、更密的布匹。
“吱呀——吱呀——”工坊里,几十台织机同时运转的声音,成了栖雁坳最动听的乐章。
那些随李家逃难来的女眷,以及村里的妇人们,此刻都成了熟练的女工。她们坐在织机前,双手如穿花蝴蝶般飞舞,梭子在经纬线之间穿梭,一匹匹结实的粗布像流水一样从机杼上淌下来。
沈云疏站在工坊门口,看着这一幕,心中充满了成就感。“云疏姐,你看这个。”阿禾兴奋地跑过来,手里捧着一卷刚下机的布料。那不是普通的麻布,也不是棉布,而是一种混合了羊毛和麻纤维的新型布料。
“这是李员外刚试制出来的。”阿禾解释道,“用咱们从黑风坳缴获的那些粗羊毛,经过碱水脱脂处理后,和麻线混纺。这布虽然摸着有点扎手,但特别厚实,保暖性比单棉布强多了,而且耐磨。”
沈云疏伸手摸了摸,眼中一亮。这种混纺布,简直就是为战士们量身定做的。它既有麻的坚韧,又有羊毛的保暖,做成战袍或者内衬,再合适不过。
“好东西!”沈云疏赞道,“告诉李员外,这种布,我要大量生产。另外,让他试试能不能用这种工艺织造帆布。咱们的帐篷、车棚,都需要这种结实耐用的料子。”
“知道了!”阿禾欢快地答应着跑开了。就在这时,远处的天边突然传来一声闷雷般的巨响。
所有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虽然已是初春,但这种雷声并不多见。
“不对,不是雷声。”周砚从旁边的校场快步走来,眉头紧锁,“这声音是从北边传来的,听着像是……大队的马蹄声。”
“北边?”沈云疏心中一凛,“难道是杨震的残部又杀回来了?”
“不可能。”林栖摇摇头,“杨震已经死了,他的残部要么投降,要么早就散了。这动静,起码有上千匹马。”
上千匹马?这个数字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在这个地界,能一次性出动上千骑兵的势力,除了正规军,就只有……
“鞑靼人。”周砚沉声吐出这三个字。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夜枭队的斥候便浑身是血地冲了回来。
“报——!”斥候滚落下马,顾不上身上的伤口,嘶吼道:“云疏姐!周教头!北边……北边来了大批鞑靼骑兵!看旗号,是鞑靼人的‘黒狼部’!他们……他们正在追杀一支溃兵,已经快到骆驼岭了!”
骆驼岭?那是座山雕的老巢。
“座山雕呢?”沈云疏问道。“座山雕……座山雕好像和那支溃兵搅在一起了。但鞑靼人太凶了,见人就杀,根本不分青红皂白。他们不仅杀兵,还屠村!沿途的好几个村子,都被他们烧光了!”
屠村。
这两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沈云疏的心上。
她原本以为,座山雕勾结鞑靼人只是一种可能,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鞑靼人真的来了,而且是以这种毁灭一切的姿态。
“集结!”周砚猛地拔出雁翎刀,左臂高举,声音如洪钟大吕,“一级战备!所有骑兵上马!护卫队全员上墙!通知南山村,点狼烟!”
栖雁坳的警钟再次敲响,那急促的钟声在山谷间回荡,惊飞了刚归巢的寒鸦。沈云疏看着北方的天空,那里隐约可见滚滚浓烟。那是战火,是灾难,也是考验。
“周砚,”沈云疏转过身,看着这个并肩作战的男人,“这次,我们可能要面对真正的狼群了。”
周砚看着她,眼神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燃烧的战意:“那就让他们看看,咱们栖雁坳的刀,能不能砍断狼的牙。”
“林栖,带上你的尖刀小队,去骆驼岭摸情况。我要知道鞑靼人到底有多少,他们的前锋在哪,辎重在哪。”沈云疏迅速下达指令,“记住,不要恋战,探明情况立刻回报。”
“是。”林栖身影一闪,消失在风中。
“云墨,带人去新生营。告诉那些俘虏,如果鞑靼人打进来,他们也是死路一条。如果想活命,甚至想戴罪立功,现在就是机会。愿意参战的,发兵器,算战功!”
“明白!”沈云墨转身奔向新生营。
一场比黑风坳之战更加残酷、更加凶险的风暴,正在向着栖雁坳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