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在黎明前全面爆发了。
裴欢已经冲到了隔间门口，眼前的景象让她血液几乎凝固：原本相对有序的救护点一片狼藉，炮弹炸开的破洞透进冰冷的月光和弥漫的硝烟，几个来不及躲避的伤员倒在血泊中，不知生死。
吴老和孙兆安等人正嘶喊着，拼命将重伤员往更里面的角落拖拽。还能动的轻伤员，有的抓起了身边任何能当作武器的东西，眼神绝望而疯狂。
陈瑾也跟了出来，他捡起地上不知谁掉落的一支步枪，检查了一下弹药，只有五发子弹。他脸色沉冷如铁，对冲到身边的齐钰厉声道：“组织所有能拿枪的，依托窗口和破口阻击！告诉兄弟们，我们没有退路！后面是几百个兄弟的命！一步不许退！”
“是！”齐钰血红着眼睛去了。
陈瑾转头，看向裴欢。炮火的光映亮她精致的侧脸，那双总是清冷沉静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惊人的坚韧。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硝烟和血腥的辛辣，刺得她肺腑生疼，却也奇迹般地压下了喉咙口的腥甜和四肢百骸的虚软。
然后裴欢迅速冲向最近的一个倒在血泊中的伤员。
她的脚步依旧虚浮，背影在炮火明灭中单薄得仿佛随时会折断，但脊梁却挺得笔直。
陈瑾看着她投入那片血腥与死亡的领域，看着她苍白的手毫不犹豫地撕开染血的绷带，看着她冷静地下达指令，哪怕声音还在微微发颤。
他收回目光，握紧了手中冰冷的步枪，一瘸一拐却坚定地走向枪声最密集的破口。
夜色将尽，黎明未至。在这座残破的教堂里，一个人用手术刀争夺生命，一个人用子弹扞卫希望。
他们并肩而战。
炮弹零星落下，大地不时传来沉闷的震颤。
教堂内，哭喊和呻吟被一种更可怕的和压抑的嘶哑喘息取代，那是人在极度痛苦和恐惧中，连哀嚎都耗尽力气后的声音。
裴欢的世界缩小到了眼前方寸之地。
鲜血、破碎的肢体、翻卷的皮肉、暴露的骨骼……
这些画面疯狂冲击着她的视觉。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伤口感染后的腐臭、还有粪便失禁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几乎形成有形的屏障，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刀片。
【警告：环境感官过载，建议启动辅助过滤模式。消耗积分50。】
【启动。】
裴欢在脑中毫不犹豫地回应。
瞬间，那些令人崩溃的气味和部分过于刺激的视觉细节被系统模糊化处理，她的感官聚焦在伤员的生命体征和伤口本身。
这是她在前线摸索出的系统用法之一，用积分换取在极端环境下的专业“冷静”。
但这冷静是有代价的。
她能屏蔽感官，却屏蔽不了指尖传来的黏腻温热和手下躯体越来越微弱的颤抖。
【左侧伤员：脾脏破裂，内出血严重。存活率评估：12%。需立即手术。当前环境不满足手术条件。】
【前方伤员：开放性颅脑损伤，脑组织外露。存活率评估：＜5%。建议优先处理存活率更高者。】
【右侧伤员：双侧下肢毁损伤，股动脉破裂。存活率评估：3%，且需消耗大量血浆及手术资源。】
系统冰冷的声音一次次响起，给这些血肉之躯贴上冰冷的数字标签。
裴欢必须快速判断，在有限的时间下，做出最“划算”的选择。
救存活率高的，放弃希望渺茫的。这不是医学，这是炼狱里的算术。
“裴医生！这个不行了！”一个满脸是血和泪的年轻医护兵指着她刚检查过的一个腹部被弹片切开、肠子流了一地的士兵，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那士兵的眼睛还睁着，茫然地望着漏风的屋顶，瞳孔已经开始散大。
裴欢的手刚搭上他的颈动脉，几乎感觉不到跳动。
【生命体征濒临消失。】系统确认。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冰封的决断。
“盖上。下一个。”
年轻医护兵愣了一下，似乎无法接受这个指令。在他心里，裴医生是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神医。
“这是命令！”裴欢的声音陡然拔高，嘶哑却锋利，“你想看着他死，还是想看着后面还有机会活的也死？”
医护兵浑身一颤，猛地扯过旁边一块不知道原本是什么的脏布，盖住了那个士兵的脸。他转过头，用力抹了把眼睛，继续跟着裴欢移动。
下一个是个伤在肩膀的，弹头卡在锁骨下，失血不少，但意识还算清醒。
【主要血管未破裂，存活率68%。清创取弹，优先止血。】
“按住他。”裴欢对医护兵说，同时从随身不离的急救包里（实则是系统空间掩护）取出消毒液、局部麻醉剂和一把小巧但锋利的手术刀。没有无菌台，没有无影灯，只有吴老举着的一盏快要熄灭的油灯。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
切开、分离、找到弹头、钳出、结扎出血点、冲洗、缝合……一连串动作在昏暗光线下精准得如同机械。
局部麻醉效果有限，伤员咬着木棍，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身体剧烈颤抖，但被医护兵死死压住。
【完成紧急清创取弹术，积分+80。】
【当前总积分：6280。】
积分在上涨，但裴欢心头没有丝毫喜悦。她转而把积分大把地换成了用品和药品。
太多太多的生命需要被拯救，而因此，系统往常救人的高额积分也被强制调整，变成可怜的80分。
“裴医生！这边！这个肚子在动！”孙兆安在另一边喊，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惊惶。
裴欢立刻冲过去。
那是个更年轻的士兵，可能还不到二十岁，腹部微微隆起，伴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肚皮上确实有诡异的蠕动。
【触及式扫描：腹腔内活动性出血暂缓，但疑似有未爆小型弹片或异物随肠蠕动移位，极危。需立刻开腹探查。风险极高。】
系统提示。
开腹？
在这里？
没有完备的麻醉，没有足够的血液补充，没有术后抗感染条件……这几乎等同于宣判死刑。
但如果不做，这个年轻人会死于内出血、感染，或者那不知道是什么的异物在肚子里造成更可怕的破坏。
外面的枪声忽然密集如爆豆，夹杂着声嘶力竭的吼叫和手榴弹的爆炸。
一股热浪和浓烟从某个破口涌入，引得咳嗽声一片。陈瑾的吼声隐约传来：“守住左边缺口！机枪！机枪别停！”
战争就在一墙之隔，死神在每一个角落狞笑。
裴欢低头看着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此刻因为失血和疼痛而扭曲。
他好像感觉到了她的注视，费力地睁开眼，眼神涣散，却发不出声音。
那一瞬间，裴欢想起了很多。
想起查理士医院明亮的无影灯，想起自己第一次主刀时的紧张，想起系统里那些浩如烟海的未来医学知识……也想起陈瑾说“你的手术刀比枪更有用”。
她的手很稳。
稳得不像一个刚刚从昏迷中醒来、体力透支的人。
“孙医生，准备简易麻醉，最大安全剂量。吴老，灯光！你，”她指向那个刚刚帮忙盖住死者的年轻医护兵，“去找最干净的布，开水煮过的最好，还有，把剩下的磺胺粉都拿来。快！”
命令清晰果断，不容置疑。
慌乱的人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行动起来。
【兑换一次性高强度局部麻醉增效剂（微量化），消耗积分150。】
【兑换腹腔手术基础器械包（简易无菌封装），消耗积分300。】
【兑换高效止血明胶海绵（小份），消耗积分200。】
积分在快速消耗。
当裴欢划开年轻人腹部皮肤时，油灯的光晕正好落在她额角，那里沁出细密的汗珠，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她的眼神专注到近乎空洞，整个世界只剩下手下的组织、血管、和那个在肠襻间微微反光的、指甲盖大小的不规则金属片。
终于，当那枚致命的金属片被取出，当主要的出血点被控制，当破损的肠管被勉强吻合，当腹部被用能找到的最干净布料层层覆盖包扎……
【紧急腹腔探查异物取出术完成。伤员生命体征暂时稳定。积分+500。】
【警告：伤员术后感染风险超过90%，需强效抗生素支持。】
【警告：宿主体力严重透支，精神集中度下降至临界点。】
裴欢脱下手套，那上面早已浸透鲜血，她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
孙兆安眼疾手快扶住她。
“裴医生！”
“我没事。”裴欢借着他的力道站稳，声音虚浮，“给他用上最好的消炎药……我们还有多少？”
吴老苦涩地摇头：“几乎没了。刚才好几个重伤的都用完了。”
裴欢闭了闭眼。
【兑换广谱强效抗生素（口服，缓释），消耗积分600。】
这是她目前能兑换的、相对符合时代认知且效果最好的药物之一。
“把这个，给他喂下去。一半现在，一半隔六个小时。”
她把凭空出现在口袋里的几粒特制药片交给吴老，没有解释来源。
现在没人会问，也没人敢问。
做完这一切，她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连移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系统的警告还在闪烁，但她已经无力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