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抬头,透过屋顶的破洞,望向外面。
良久,天色似乎不那么黑了。
深沉的墨蓝正在一点点褪去,边缘染上了一丝极遥远的灰白。
枪声不知何时,变得稀疏了,远处甚至传来了零星撤退的哨音,是日军的!
教堂里还清醒着、活着的所有人,仿佛都感应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那令人窒息的、代表死亡进攻的密集枪炮声,真的在减弱,在远离。
裴欢望着那丝渐渐扩大的灰白,冰冷的墙壁透过单薄的衣服传来寒意,但她的嘴角,却轻轻地扯动了一下。
天亮了,终于,告一段落了。
阳光从破洞和残窗斜射进来,照亮了满地狼藉、血污,和一张张麻木或昏睡的脸。
裴欢靠着墙,维持着最后的清醒。系统界面在她眼前微微闪烁:
【宿主体力值:11\/100(极度虚弱)】
【精神疲劳度:89\/100(濒临崩溃)】
【建议:强制深度休息至少12小时,并补充高能量营养。】
【当前总积分:5630。】
积分又少了。
昨夜兑换的药品和器械消耗巨大,但换回了至少七个重伤员的暂时稳定,包括那个腹腔取弹片的年轻士兵。
他叫小石头,才十七岁。
值吗?
裴欢没有答案。
她只知道,当吴老低声告诉她小石头脉搏稳了些时,她胃里那股一直翻搅的恶心感,稍微平息了一丁点。
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传来,陈瑾被齐钰搀扶着,从教堂另一侧走过来。
只一眼,裴欢的眉头就蹙紧了。
他的脸色太差了。
昨夜激战后的疲惫与灰败之下,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也比平时粗重急促。
被齐钰搀扶行走时,那条伤腿几乎不敢沾地,整个人的重心都歪斜着。
发烧了。伤口感染引起的发热,在这种缺医少药、极度疲惫的情况下,非常危险。
裴欢立刻忘了自己浑身的酸痛和虚浮,快步走过去,脚步急切。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化不开的担心:“你发烧了。”
是陈述,不是询问。
陈瑾抬眼,对上她眼底不容错辨的担忧和审视,心头微震,面上却强自镇定:“没事,一点低烧,扛得住。”
“嘴硬。”
裴欢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直接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掌心触及一片滚烫的温度,让她心下一沉。
“至少三十九度以上。”她收回手,语气更冷,“伤口让我看看。”
“裴欢,现在不是……”陈瑾想避开,眼下局势未稳,他作为主心骨,不能显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
“我说,让我看看你的腿。”裴欢的声音不高。
她甚至没看旁边的齐钰,但齐钰已经下意识地松了点力道,方便裴欢动作。
陈瑾无奈,知道拗不过她,只得就着齐钰的搀扶,艰难地挪到旁边半截断墙处坐下。
裴欢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卷起他染血的裤腿。昨夜重新包扎的绷带已经被渗出的组织液和少许新鲜血渍浸透。她利落地解开,露出下面的伤口。缝合处红肿明显,边缘皮肤发烫,轻轻按压,陈瑾额角的青筋便是一跳。
“感染加重了。”裴欢声音低沉,“之前用的药压不住。你在硬扛。”最后一句带着明显的责备。
陈瑾抿唇不语。
裴欢不再多说,转身在系统兑换药品,然后从自己始终不离身的急救包里,拿出消毒用品和干净纱布。
她动作极快地清理了伤口周围,然后兑换【强效局部抗感染药膏(小份)】,快速而均匀地涂抹在红肿的伤处。
药膏带着一股清凉的气息,触及火辣的伤口,陈瑾紧绷的肌肉松了一瞬。
接着,她又兑换了【口服广谱抗生素】,取出一片,连同半壶水一起递到陈瑾嘴边:“吃了。”
陈瑾看着她手中那片陌生的白色药片,没有多问一句,接过,就水吞下。
他信任她,毫无保留。
“这药效力强,可能会有些头晕或胃肠道反应,忍着。”裴欢一边重新包扎伤口,手法熟练轻柔,一边低声交代,“每隔八小时一片,我会提醒你。现在,你需要休息,尽量减少活动。”
她语气专业,近乎命令,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眼底深处藏不住的忧虑,泄露了更多。
陈瑾看着她低垂的、苍白的侧脸,看着她专注处理伤口时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喉结滚动了一下,所有关于“大局”“指挥”的坚持,在她这副模样面前,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好。”他哑声应道。
裴欢包扎好,起身时眼前又是一阵眩晕,她扶住断墙才稳住。陈瑾立刻想伸手,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
“上级命令,”陈瑾移开目光,不再试图碰触她,转而说起正事,声音因发烧而愈发沙哑,“中午前,向西南李家集转移。”
转移的残酷现实摆在面前。
担架、人手、重伤员……难题无数。
裴欢快速进入状态,与陈瑾、齐钰、吴老几人简单商议,依据伤员伤势和移动风险,做出了最冷酷也最可能保住更多人的分批转移方案。
她分派任务时条理清晰,语气冷静,仿佛刚才那个因他发烧而色变的人不是她。
唯有陈瑾注意到,她在说话间隙,会极快地瞥他一眼,确认他的状态。
队伍准备启程。
裴欢将高能量营养剂化进水里,分给最需要的担架兵和重伤员,自己只抿了口水。
她走到陈瑾的担架旁——
他被强制要求必须使用担架。
“这个,拿着。”她将一个小巧的皮质水囊塞进他手里,水囊微温。“加了盐和糖,还有一点消炎的药汁,慢慢喝。”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别逞强,发热最耗体力。你得留着精神,到了李家集,还有硬仗。”
陈瑾握紧微温的水囊,那温度仿佛顺着掌心一路烫到心里。
“你呢?”他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
“我没事。”裴欢别开眼,转身走向伤员队伍前列,“出发。”
队伍在荒原上缓慢移动,如一条重伤的蚯蚓。裴欢穿梭在担架和步行者之间,处理突发状况,安抚恐慌情绪。
她的体力在透支边缘反复横跳,全靠意志和系统微量补充剂维持。
陈瑾躺在担架上,目光越过晃动的人影,紧紧追随着她。
看着她踉跄、喘息,一次次弯腰……
他手中的水囊被攥得死紧。
他喝了一口她给的水,淡淡的咸甜中确有一丝极淡的药苦,心口那股灼痛却奇异地被熨帖了一丝。
行程过半,暂时还算平静。裴欢刚处理完一个担架伤员呕吐的情况,直起身时,眼前猛地一黑,身形晃了晃。
“裴医生!”旁边的孙兆安惊呼。
“我……”裴欢想说自己没事,但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她甚至感觉到自己在下坠。
就在她即将失去平衡的刹那,一只手猛地从旁边伸来,牢牢抓住了她的胳膊!
是陈瑾!他不知道何时,竟然强撑着从担架上坐起了一半,此刻正倾着身子,死死抓着她。
他自己也因这动作牵动了伤口,脸色瞬间白了一层,额上冷汗涔涔。
“上……来。”
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目光甚至带着恳求。
裴欢看着他因用力而颤抖的手臂,看着他眼中几乎要烧起来的担忧和固执,那强撑的最后一点力气,忽然就散了。
她没有再挣扎,借着孙兆安的搀扶和陈瑾的拉拽,极其小心地侧身坐在了担架空出的边缘,尽量不碰到他的伤腿。
随后迅速将意识沉入系统,【兑换速效体能补充剂,消耗积分500,积分4630】。
她知道,这一路必将危机四伏,自己不能拖后腿。
最重要的是,如果自己倒下了,那这个队伍,也将会失去源源不断的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