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瑾没有隐瞒,将地图往她这边挪了挪,用铅笔虚点着几个位置:“侧翼的试探性进攻被打退了,但代价不小。侦察兵回报,纺织厂方向的伪军有异动,似乎在收拢人员,但没有大规模出动的迹象。倒是更北边一点,靠近小石桥的方向,发现日军有新的工兵活动痕迹,像是要架桥或者加固什么。”
他似是想到什么,眉心紧拧:“伪军之前透露的侧翼偷袭,可能只是个幌子,或者……是多重计划中的一环。他们的真实目标,可能是想绕过我们正面防线,从小石桥那边薄弱处穿插进来,直扑后方,或者与正面进攻形成夹击。”
战场之上,虚虚实实。
一条半真半假的情报,往往后面藏着更致命的杀招。
裴欢凝神,顺着他的指引看向地图。
粗糙的线条勾勒出地形,小石桥位于他们现在位置的东北方,如果失守,日军确实可以长驱直入,威胁到更后方的指挥系统和补给线,甚至可能将这个前出建立的救护点彻底孤立。
“小石桥……守军力量如何?”她问。
“原本有一个排,下午交火后抽调了部分支援侧翼,现在兵力不足,而且地形相对开阔,易攻难守。”
陈瑾的声音带着沉重,“我手里能调动的预备队也不多了。”
他的部队在之前的阻击战中伤亡惨重,如今捉襟见肘。
裴欢沉默着。
她对军事没什么见解,但基本的战术地理还能看懂。
陈瑾的担忧不无道理。
她看着地图上那个代表小石桥的标记,又看了看代表他们此刻位置的教堂符号,心中一动。
【系统,能否对以小石桥为中心,半径一公里区域进行详细地形扫描及潜在威胁评估?需消耗多少积分?】
她询问系统。
【启动高精度区域扫描(半径1公里)及战术威胁初步评估,需消耗积分2000。是否确认?】
2000积分……几乎是她剩余积分的三分之一。但若能提前发现日军的真实部署,或许能挽救更多生命,改变战局。
【确认。】
【积分扣除。扫描评估中……】
几秒钟后,大量信息流涌入裴欢脑海,形成一幅比陈瑾手中地图清晰详尽得多的立体图像。
小石桥的结构、周围植被、废弃建筑、可能的炮兵观测点、乃至一些疑似近期人工挖掘的浅沟痕迹都被标注出来。
系统甚至根据痕迹新旧和兵力调动的一般规律,给出了几个日军最可能集结发起进攻的方向和概率评估。
“东北方向,距离小石桥约八百米的废弃砖窑,”
裴欢忽然开口,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轻,却带着笃定,“和东南方向,那片芦苇荡的边缘。这两处,有近期大量人员活动的新鲜痕迹,掩蔽性好,距离攻击发起位置也合适。”她将系统分析的结果,用自己作为战地医生对痕迹观察的经验包装后说了出来。
陈瑾猛地抬头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他派出的侦察兵只是远远观察到工兵活动,并未能如此精确地定位潜在的攻击出发阵地。
她是如何判断的?仅仅凭借地图和推测?
但此刻不是追问的时候,他对她的判断有一种近乎本能的信任。
“你确定?”
“可能性超过七成。”裴欢根据系统给出的概率数据回答。
陈瑾眼神一厉,立刻对守在外面的齐钰低喝道:“齐钰!立刻派两个最得力的侦察小组,重点侦察砖窑和芦苇荡边缘!带上信号枪,发现日军集结,立刻示警!同时,传令小石桥守军,收缩防御,重点警惕东北和东南方向,并紧急构筑反斜面工事!把我们最后那两门迫击炮和有限的炮弹,给我秘密移动到能够覆盖这两个区域的隐蔽阵地!”
一连串命令迅速下达下去,整个教堂内残存的战斗人员立刻如同齿轮般再次运转起来,紧张而有序。
陈瑾看向裴欢,她已经扶着墙壁,颤巍巍站起来:“你要做什么?躺下休息!”
裴欢没理他,拿起旁边自己的急救包,步履有些虚浮却坚定地走向他。
“你的腿,需要重新检查上药。”她蹲下身,动作因无力而比平时缓慢,却依旧专业。
她小心地揭开临时绷带,检查凝胶固定情况,发现效果不错,骨折处被牢牢稳定,但周围软组织肿胀和伤口边缘仍需处理。
她拿出消炎药膏,仔细涂抹,换上干净的绷带。
陈瑾看着她低垂的、专注的眉眼,看着她苍白脸上细密的虚汗,感受着她指尖轻微的颤抖,喉结滚动,所有劝她休息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满腔灼热的心疼。
处理完陈瑾的伤,裴欢扶着墙站起身,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她定了定神,开始巡查教堂内的其他伤员。
吴老和孙兆安等人看到她起来,既惊讶又担忧。
“裴医生,您怎么起来了?”
“我没事,看看情况。”裴欢声音不大,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她仔细检查了几个重伤员的恢复情况,调整了用药方案,又为几个新送来的轻伤员快速处理了伤口。
她的动作明显不如平时利落,额头不断渗出冷汗,身形也微微摇晃,但每一个判断依旧准确,每一次处理依旧到位。
“裴医生……”亲卫队长看着裴欢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声音哽咽,“您快去歇着吧,我们……我们能挺住。”
“嗯,恢复得不错。”裴欢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只是平静地记录下他的体征,又对旁边的护士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
就在她准备走向下一个伤员时,一阵剧烈的眩晕终于袭来,她身体一晃,眼看着就要向旁边倒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扶住。
陈瑾不知何时已经艰难地挪到了她身后,脸色铁青,眼中是压不住的怒火和更深的心疼。
“裴欢!”他几乎是咬着牙低吼,“你非要这样吗?!”
裴欢靠在他怀里,急促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陈瑾不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打横将她抱起,动作强硬,却小心地避开了她可能不适的部位。
他无视了自己腿上的疼痛,快步走回那个小隔间,将她重新安置在铺位上。
“现在,立刻,闭眼,休息。”他站在铺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低沉而严厉,“这是命令。如果你再擅自起来,我就亲自这里看着你。”
裴欢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只是用那双因为虚弱而显得愈发清泠的眸子看着他,里面没有妥协,只有一丝淡淡的的执拗。
陈瑾被她看得心头一软,怒火散了大半,只剩下无尽的疼惜。
他叹了口气,俯身替她掖好被角,声音柔和下来,带着恳求:“算我求你,好好休息。你倒了,这里很多人……包括我,就真的没希望了。”
这句话戳中了裴欢心底最深处。
她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
陈瑾守在一旁,直到她的呼吸再次变得绵长安稳,才松了一口气。
他转头对悄然进来的吴老低声吩咐:“看好裴医生。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她再起来。”
“是,九爷。”他恭敬应道。
陈瑾最后深深看了沉睡的裴欢一眼,拄着临时找来的木棍,一步步挪回指挥位置。
腿上的伤疼得钻心,但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隔间里那个倔强到不要命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