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小隔间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陈瑾半跪在裴欢身侧,粗糙的大手将她冰凉的手紧紧包裹,试图将自己那点微薄的体温传递过去。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苍白的脸,听着她微弱却逐渐平稳的呼吸。
吴老诊断是劳累过度,但他心中的恐慌并未因此减少分毫。
他怕她就这样睡过去,真的被耗尽了。
吴老也跟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刚烧开又晾温的糖盐水。
“九爷,让裴医生喝点水吧。”他低声道。
陈瑾小心翼翼地接过碗,用勺子舀起一点,轻轻碰触裴欢干裂的嘴唇,耐心地等待,看着她无意识地吞咽了一小口,再喂第二口……
动作笨拙却无比轻柔,与他平日杀伐决断的模样判若两人。
教堂外,炮火声并未停歇,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齐钰匆匆进来汇报,脸色凝重:“九爷,侧翼发现日军小股部队试探性进攻,与我们前沿哨所交火了。伪军那个消息……恐怕有几分真。”
陈瑾的目光终于从裴欢脸上移开,瞬间恢复了冷硬。
他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裴欢,将她冰凉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细心地掖好角落。
“扶我出去。”他对齐钰道。
齐钰本想劝他休息,但对上陈瑾不容置疑的眼神,只能小心地将他搀扶到外面临时搭建的指挥位置。
腿上的伤口在凝胶作用下暂时稳定,但疼痛和虚弱依然存在。
陈瑾靠坐在堆叠的沙包后,迅速听取了各方汇报,大脑飞速运转。
伪军的消息被部分证实,但偷袭的规模、主攻方向、确切时间仍是未知。
而且,他被救走,打草惊蛇,日军是否会调整计划?
“加强侧翼所有哨所的警戒,把能动用的轻机枪都调过去,形成交叉火力点。”
陈瑾声音沙哑却清晰,“把我们抓到的零星日军俘虏分开审,看能不能从他们嘴里撬出点东西。另外,派几个机灵的侦察兵,想法子靠近之前那个纺织厂方向,不是要打,是观察,看伪军的动向,看有没有日军部队在那一带集结。”
一条条指令有条不紊地下达下去。
尽管身受重伤,失血疲惫,但陈瑾的军事素养和战场直觉依旧在线。
他必须尽快做出判断,布置防御,保护这支残存的部队和这个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救护点。
更重要的是,保护还在昏迷中的她。
他下意识地又回头看了一眼小隔间的方向。
裴欢是在一阵熟悉的消毒水味和隐约的炮火声中恢复意识的。
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她花了点力气才勉强睁开。
视线先是模糊,继而渐渐清晰。
她看到的是残破教堂屋顶漏下的光线,被尘土染的昏黄。
【宿主恢复意识。被动能量补充完毕。检测到严重精力透支后遗症:肌肉酸痛、极度虚弱、反应速度下降30%,预计需要12-24小时基础休养方可恢复基本行动力。】
【强烈建议继续静卧。】
系统的提示音响起,带着一丝刻板的不赞同。
裴欢没有理会系统的建议,她第一时间想要撑起身子,查看周围情况,然而手臂一阵酸软无力,刚抬起一点就又落了回去,牵动着全身都泛起细密的酸痛。
“别动。”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裴欢侧过头,看到陈瑾靠坐在她铺位旁的墙边,腿上盖着件军大衣,脸色依旧苍白,眼底带着浓重的血丝和疲惫。
但那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里面是尚未完全褪去的担忧和看到她醒来后如释重负的微光。
“感觉怎么样?”他问,声音放得很轻。
“还好。”
裴欢吐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几乎听不清。
她努力集中精神,感知着身体的状况。除了系统提示的那些,似乎没有其他严重的内伤。
她想起了昏迷前的事,立刻问道:“外面……情况如何?”
“打起来了。”陈瑾言简意赅,“你带回来的消息有几分真,侧翼在交火。”
他没有详细说战况胶着,也没有说伪军那边侦察兵还没传回确切消息,只是看着她,“你需要休息,其他的,有我。”
这句话他说得平淡,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裴欢看着他布满血丝却依然坚定的眼睛,看着他即便伤重也强行坐镇指挥的模样,心中那根始终紧绷的弦,似乎稍稍松动了一丝。
她知道他承受的压力绝不会比她小,但他此刻却将所有的担忧都压了下去,只告诉她“有我”。
她没有再坚持起身,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她知道,此刻保存体力,尽快恢复,才是对他和教堂里所有的人最大的帮助。
“水……”她低声道。
陈瑾连忙将一直温着的糖盐水端过来,依旧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地喂给她喝。
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些许慰藉。
裴欢小口喝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陈瑾脸上,看着他专注而柔和的神情,他下巴上冒出的青黑胡茬,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忧虑。
在这炮火连天、朝不保夕的废墟里,这份笨拙却真挚的守护,比任何誓言都更动人。
她喝了几口,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够了。
陈瑾将碗递给金墨,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低声道:“再睡会儿。我守着你。”
“好。”裴欢点点头,她现在确实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自从医疗小队到了前线,靠着系统的营养剂,她一直在连轴转,几乎没有休息。
她看着陈瑾,没有拒绝,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或许是因为知道有人在旁守护,或许是因为体力真的到了极限,她很快又陷入了沉睡,呼吸比之前更加绵长安稳。
陈瑾看着她重新睡去,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眉间的褶皱并未完全舒展。
他靠在墙上,目光时而投向外面传来枪炮声的方向,时而落回裴欢沉睡的脸上,手一直无意识地搭在腰侧,那里,军装口袋内衬里,那枚小小的蜡丸和温灵暖玉紧紧挨在一起。
教堂内,伤员们低声交流着,医护兵忙碌着,炮火声是永恒的背景音。
而在这一小片相对安静的角落,两个人,一个沉睡,一个守护,在这残酷的战争间隙里,无声地传递着彼此支撑的力量。
【宿主状态恢复中,自动积分扣除1000。】系统平静播报,却能没把裴欢吵醒。
裴欢再次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沉下来。
炮火声似乎稀疏了些,但空气里弥漫的硝烟味和隐约传来的哀嚎声提醒着她,战斗并未停歇。
身体的酸痛感依然强烈,但那股灭顶的疲惫感减轻了许多。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这次能够顺利抬起。系统界面在她意识中浮现:
【宿主基础生理机能恢复至40%。精力值缓慢回升中。建议补充高质量营养。】
【当前总积分:6200。】
“醒了?”陈瑾的声音立刻传来。
他似乎一直保持着半清醒的警戒状态,几乎在她睁眼的瞬间就察觉了。
裴欢转过头,看到他仍坐在墙边,姿势都没怎么变,只是腿上多了条薄毯,手边摊着一张皱巴巴,用铅笔标注过的简易地图。
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憔悴,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
“嗯。”裴欢应了一声,声音虽然低哑,但比之前清晰了些。
她注意到他手中的地图和紧绷的神色,“情况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