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羽回到书房时，龙邪已将卷宗堆得半人高。他没再像往常那样嫌烦，只是脱下外袍，挽起袖口，从最底下抽出一本泛黄的《北境粮草调度案》。
指尖拂过粗糙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让他有些头大——从前他只知领受封赏，从没想过一粒米、一匹布要经过多少道手续才能送到边关。正看得发怔，龙邪端来一盏浓茶：“殿下，这是刚沏的雨前龙井，提神。”
萧羽接过茶盏，忽然问：“龙邪，你说去年冬天，北境冻死了三个兵卒，是不是因为粮草没跟上？”
龙邪愣了愣，回道：“听说是的，当时兵部还查过，说是运输队遇上暴雪……”
“不是暴雪的错。”萧羽指着卷宗里的一行小字，“这里写着‘押粮官迟发三日’，暴雪是第四天才来的。”他指尖用力，几乎要戳破纸页，“三天，足够他们把粮草送到营里了。”
龙邪没接话，他知道自家殿下这是看进去了。
窗外的日头爬到正中，萧羽才发现肚子饿得咕咕叫。龙邪早备好了点心，他却只咬了两口就放下——案头那本《江南盐税舞弊录》里，每一笔假账都连着几个州县的饥荒，哪还有心思细嚼慢咽。
忽然想起叶冰瑶的话，他翻出官员名册，对着卷宗里的名字一个个核对：“吏部侍郎张启年……哦，就是昨天朝堂上那个总咳嗽的老头，原来他侄子在江南管盐场。”
“户部尚书李默，”他又划下一个名字，“卷宗里说他弟弟负责北境粮草验收，难怪那天他总替押粮官说话。”
龙邪在一旁记着，忽然笑道：“殿下现在说这些名字，比记武功招式还熟呢。”
萧羽脸上一热，却没反驳。当他在《河道修缮款挪用案》里看到七皇子的亲信名字时，手终于停住了。原来那些道貌岸然的笑脸背后，藏着这么多腌臜事。他忽然懂了叶冰瑶为何总说“看清楚人，比练会武功更重要”。
暮色漫进书房时，萧羽终于放下笔，案头的卷宗旁多了张写满名字的纸，有的画着圈，有的打了叉。他揉了揉酸胀的脖子，才发现龙邪早已趴在桌上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点心渣。
“傻小子。”他失笑，给龙邪披上件外衣，自己则拿起那本《官员名册》，借着月光翻看起来。
月光落在纸页上，也落在他眼里。曾经只想着“皇位”二字的少年，此刻心里装的，渐渐变成了“百姓”“粮草”“舞弊”这些沉甸甸的词。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萧羽已站在宫门口，手里攥着那张写满批注的纸。卯时初刻的风还带着凉意，他却觉得浑身都烧着一股劲——不是争强好胜的火，是想把那些打叉的名字一个个划掉的热。
叶冰瑶远远看见他，嘴角悄悄勾起一抹笑。她就知道，这孩子心里的光，只是被灰盖住了而已。
太和殿内，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萧羽端坐在龙椅上，虽仍有几分拘谨，腰背却挺得笔直，目光平静地望着殿下的文武百官——比起昨日的慌乱，今日的他显然做足了准备，手里还握着一卷写满批注的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