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刀,割在脸上生疼。
林晚昭踏着深雪前行,每一步都陷进冰层裂隙,仿佛大地在无声地吞咽活人。
三日跋涉,衣衫早已结霜,指尖冻得发紫,可她心口却燃着一团火——那火来自掌心干涸的血字“归言”,来自昨夜幻象中母亲素衣染血、碎铃封阵的身影。
沈知远走在她身侧,剑未出鞘,却已寒气逼人。
他目光扫过四周嶙峋冰崖,眉峰微蹙:“此地气机紊乱,阴煞聚而不散,非自然形成。”他低声提醒,“小心脚下。”
林晚昭点头,脚步却未停。
她能听见——不是风声,不是雪落,而是无数细碎的低语,从地底深处传来,像是亡魂在哭,又像在唤她的名字。
终于,前方雪堆中露出半截石碑,黑底朱纹,刻着两个古篆:“守言”。
她心头一震。
这两个字,与她掌心血誓遥相呼应,如同钥匙与锁孔的共鸣。
她快步上前,拂去积雪,只见碑底裂开一道幽深缝隙,一截青铜铃角从中探出,铃身缠满暗红藤蔓,宛如血脉盘绕,其上纹路竟与她耳中浮现的血字完全吻合!
“晚音铃……”她喃喃出声,指尖轻颤。
沈知远脸色骤变,一把扣住她手腕:“别碰!这铃上有诅咒痕迹,血藤是‘噬魂藤’,专食听魂者精魄!”
她没挣脱,只是静静看着他:“你说得对,它很危险。”
顿了顿,她抬眸,目光清澈却坚定:“可它也只认我。”
她抽出袖中短刃,在腕上一划。
鲜血涌出,尚未滴落,那铃便如活物般微微震颤,血藤蠕动,竟主动迎上血珠,将之尽数吸尽!
刹那间——
天地无声。
林晚昭双膝一软,眼前骤然翻转。
她不再是站在雪谷之中,而是置身于一个春夜庭院。
桃花纷飞如雨,灯笼微晃,映出一个女子的身影。
母亲。
林听澜身穿祭服,长发披散,手中握着完整的双生铃。
她站在阵眼中央,手腕割裂,鲜血汩汩流入地面符纹。
她闭着眼,唇角却带着笑,轻声道:
“我以林听澜之名,代女承劫——愿昭儿,永不再听亡者之苦。”
话音落,铃碎。
那一声,没有响在耳中,却炸在灵魂深处。
林晚昭猛然回神,跪倒在雪中,冷汗涔涔而下。
她终于明白,“归言”不是地名,是誓约;不是召唤,是传承。
母亲不是被害者,而是献祭者。
她用自己的命,换女儿不再被亡魂纠缠。
可若如此……王氏这些年对她的打压、林府接连不断的死亡……又算什么?
难道,一切只是开始?
就在此时,冰层之下传来细微响动。
咔、咔、咔……
像是枯骨爬行,又似冰裂蔓延。
一道灰影自不远处冰窟缓缓走出,袍角拖曳于雪地,不留痕迹。
他左眼空洞漆黑,右眼却泛着幽青火光,手持一面残破铜镜,镜面映出一名白衣女子身影——正是方才幻象中的林听澜。
“你听见的,是死者的执念,不是生者的命。”灰袍渊声音沙哑如风穿墓穴,“你以为她在救你?不,她在骗你。她封铃,不是为了你活,是为了不让真相响起。”
林晚昭瞳孔骤缩:“你是谁?”
“北狄最后的祭司徒裔,守渊人。”他冷笑,“你们以为这是家族秘辛?这是百年棋局。而你,不过是一枚刚苏醒的子。”
话音未落,沈知远已横剑而立,挡在林晚昭身前,剑锋直指灰袍渊:“此路,不容邪祟断。”
风雪骤急。
冰层之下忽然浮现出无数人皮咒符,层层叠叠,组成巨大阵纹,正中心正是那半枚青铜铃。
血藤暴涨,如活蛇般缠向林晚昭脚踝!
沈知远剑光一闪,斩断数根藤蔓,却被一股阴力震退三步,嘴角溢血。
“魂蚀咒。”他咬牙,“以人皮为引,亡魂为薪,炼听魂者之灵……你们早就在等她!”
灰袍渊却不屑一顾,只盯着林晚昭:“你母亲以为封铃就能终结一切?可铃未毁,名未灭,只要‘铃影溯名’再启,真相自会回响。”
他缓缓举起残镜:“你真想知道她最后说了什么吗?不是祝福,是警告——‘不要回来’。”
林晚昭浑身一震。
不要回来?
可她已经来了。
她低头看向那半枚铃,血藤仍在跳动,仿佛在呼唤她的血。
她忽然笑了,笑得凄然又决绝。
她知道危险。
她也知道,这一碰,可能万劫不复。
但她更知道——母亲用命换来的时间,她不能浪费。
她再度举刃,对准手腕。
沈知远惊呼:“昭儿!不可!”
她没看他,只是轻轻道:“你说过,真相值得拼命。”
然后,刀锋落下。血刃划下,鲜血如红梅坠雪,滴落铃身的刹那——
那半枚青铜铃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幽光,仿佛沉睡百年的魂魄被唤醒,震颤不止。
血藤疯狂扭动,宛如活物般缠绕上林晚昭的手臂,顺着伤口钻入血脉,痛得她几乎咬碎银牙。
可她没有退,反而将整条手臂狠狠按在铃上,任由血流如注。
“昭儿!”沈知远扑上前欲阻,却被一股无形之力震开,重重撞在冰壁之上,喉头一甜,鲜血从唇角溢出。
天地再度翻转。
这一次,她不再看到春夜庭院,而是深宫密殿。
金砖铺地,香雾缭绕,可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命格气息。
她“看”到母亲林听澜跪在殿中,身前摆着完整的双生铃,而高座之上,端坐一名玄袍老者,脸隐在阴影里,唯有一双眼睛如炭火将熄,幽深得能吞噬魂灵。
“守言族血脉不绝,龙脉命格便无法篡改。”老者声音低缓,却字字如钉入骨,“林听澜,你愿以命换女活,可你可知,她活着,才是破局之始?”
母亲抬起头,满脸泪痕,却笑得决绝:“我林听澜,代女承劫——但愿此铃封尽前尘,愿我昭儿,永不再听亡者之苦。”
“可你错了。”那老者缓缓起身,手中拂尘一挥,一道金线缠上双生铃,“她生来便是听魂者,血脉觉醒,非你所能断。她若不死,终将听见真相。”
画面骤碎。
林晚昭猛然回神,双目赤红,浑身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彻骨的愤怒与明悟。
王氏?
不过是一枚棋子。
一个被蛊惑、被操控的傀儡。
她借王氏之手打压自己,陷害嫡系,制造连环命案,为的从来不是林府家产——而是清除守言族最后的血脉!
幕后黑手,是当朝国师!
那个号称“通天彻地、辅佐圣君”的玄门第一人,竟以邪术篡改龙脉命格,而她母亲,正是那命格守护的最后一环!
“娘……”她哽咽出声,泪水在寒风中瞬间凝成冰珠,“我听见了……你不是要我沉默苟活,你是要我——活下去,然后说!”
她猛地抬头,望向灰袍渊,眼中再无惧意,只有焚尽虚妄的烈火:“你要焚我?可我娘焚烧自己时,就已经替我活过了这一劫。”
风雪狂卷,天地呜咽。
那半枚铃静静躺在她掌心,血藤已化为灰烬,铃身却温润如玉,仿佛融入了她的血脉。
它不再发出声音,可她知道,它已在她体内重生——铃音无声,却在她魂中长鸣。
就在这时,冰窟深处传来窸窣声响。
一个瘦小身影从裂缝中爬出,满脸冻疮,衣不蔽体,却是那传说中守铃三年的聋哑童。
他扑到林晚昭脚边,颤抖着举起双手,以手语急急比划——
铃有双面,一归生,一归死。今夜子时,若不毁咒,铃将噬主。
林晚昭瞳孔微缩,低头看向掌心铃身,那纹路竟如脉搏般微微跳动,仿佛在倒数什么。
沈知远挣扎起身,抹去唇边血迹,沉声问:“他说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收起铃,望向来路京都方向,风雪茫茫,却挡不住她眼中的决意。
“我们得回去。”她声音很轻,却如剑出鞘,“有些话,该说了。”
风雪未歇,归途漫长。
当夜,他们夜宿山间破庙。
林晚昭耳中血痂未干,忽听得一丝极细的哭声,像是孩童在梦中啜泣,又似魂灵低语,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猛地睁眼。
庙外,雪地之上,一道人影悄然走过,手持火把,步履缓慢,却坚定无比。
那妇人站在草棚前,仰头望着夜空,口中低语,声音如咒:
“灯不灭,火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