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
院子里的血腥气还没散,叶凡坐在那张唯一的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份名单,另一只手捏着个没吃完的李子,咔嚓咬了一口。
酸。
“郭开山。”叶凡把李子核吐在地上,用脚尖蹭了蹭。
“在!”郭开山提着那把还在滴水的横刀,像尊门神一样杵在台阶下。
“照着这上面的勾。”叶凡把名单递过去,动作随意得像是在递菜单,“凡是跟孙伏伽、李茂有过钱粮往来的,不管是收了银子的,还是送了土特产的,哪怕是一筐鸡蛋。”
叶凡抬起眼皮,扫了一圈院子里那些像鹌鹑一样缩着脖子的官员。
“全带走。”
院子里瞬间炸了锅。
“王爷!下官只是送了两坛酒啊!”一个员外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磕得青砖直响,“那是过节的礼数,罪不至此啊!”
“礼数?”叶凡身子往前探了探,“孙伏伽那一万两银子的亏空,就是你们这点‘礼数’一点点凑出来的。”
他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
“带走。三族之内,全部收押。”
郭开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一挥手,早已守在四周的羽林卫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没有审问,没有过堂。
只有铁链子哗啦啦的摩擦声,还有男人被拖走时鞋底蹭地的刺耳声响。
不到半个时辰,兵部六曹,空了三分之一。
剩下的官员站在原地,腿肚子转筋,想跑不敢跑,想留又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叶凡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他走到那个刚才吓得尿了裤子的主事面前,伸手帮他正了正歪掉的官帽。
“别抖。”叶凡的声音挺温和,“留着你们,是因为你们手里的账还没烂透。”
主事牙齿打颤,想挤个笑脸,却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谢……谢王爷不杀之恩。”
“先别忙着谢。”
叶凡转身,走到大案前,从怀里掏出一本蓝皮册子,啪的一声扔在桌上。
册子不厚,封面上写着几个墨迹未干的大字——《兵部办事条例》。
“以前的规矩,废了。”
叶凡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从今天起,兵部就把脑子扔了,只留两只手。
一只手接元帅府的令,一只手发东西。至于给谁发、发多少、什么时候发,那是打仗的人说了算。”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这哪是兵部?这不成了元帅府的库房管家了吗?
“怎么?觉得委屈?”
叶凡嗤笑一声。他拍了拍巴掌。
大门外,走进两列人。
这些人没穿官服,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袄。有的缺了胳膊,有的瘸着腿,走路一高一低,那是断骨重接后的样子。但他们的眼睛很亮,那是见过血、杀过人后沉淀下来的亮。
领头的是个独眼龙,神武军退下来的老斥候,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这是给你们找的‘帮手’。”
叶凡指了指这群残兵,“他们身子骨不行了,上不了阵,但脑子好使,尤其是算账,那是拿命换来的本事。”
“从今往后,你们签的每一张条子,拨出去的每一石粮,哪怕是一个马掌,都得经过他们的手。”
叶凡走到那个主事面前,压低了声音,像是唠家常一样:
“要是账面上差了一个铜板,或者哪批粮草里又多了点‘佐料’。”
叶凡指了指那个独眼龙腰间挂着的短刀。
“他们以前是杀突厥人的,脾气不太好。到时候刀子偏了,切了各位大人的手脚,可别怪我没提醒。”
主事看着那独眼龙腰间的刀,又看了看独眼龙那只泛着凶光的独眼,只觉得脖子后面凉嗖嗖的。
“下官……下官明白。”
“明白就好。”叶凡伸了个懒腰,“干活吧。”
……
半个月后,太极殿偏殿。
李世民正在看折子,李绩站在一旁,手里捧着个头盔,神色有些古怪。
“你是说,叶凡要把兵部的印信给你?”李世民放下朱笔,眉头挑了一下。
“是。”李绩苦笑,“今早刚送来的。连带着那份清洗名单,还有账册,全打包送到了臣的府上。那小子还留了句话,说是……说是这烫手山芋他拿着嫌沉,让臣受累。”
李世民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这混账东西。”李世民指着武郡王府的方向,笑骂道,“朕原本以为他这次怎么也要安插几个亲信,哪怕是让王玄策兼着也好。没想到,他倒是撇得干净。”
“陛下,那臣……”李绩有些犹豫。
他是纯粹的武将,掌管兵部虽然合适,但这等于把后勤大权也交到了军方手里,这在以前是犯忌讳的。
“接着。”
李世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天色,“叶凡这是在给朕出题,也是在给你铺路。
他把那帮文官得罪死了,现在兵部就是个火药桶,只有你这种老帅镇得住。”
“而且……”李世民转过身,眼神深邃,“他选你,是因为你‘方正’。你李绩虽然也是武将,但从不结党。叶凡这是把私心都给剔了,只留了公心。”
李绩抱拳行礼:“臣领旨。”
……
兵部衙门口。
新换的大门红漆锃亮。
李绩穿着一身紫色官袍,看着门口那块“闲人免进”的牌子,心里有些感慨。
半个月前,这里还是文官的天下,如今,门口站岗的已经换成了神武军的退役老兵。
叶凡就站在台阶上,没穿官服,一身青布长衫,看着像个来串门的闲散书生。
“大帅,来了?”叶凡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两滴泪花。
“武郡王。”李绩拱手,“这就走了?”
“不走干嘛?等着孙伏伽那帮同党请我吃饭?”叶凡把手里的一串钥匙扔给李绩。
李绩伸手接住,沉甸甸的。
“你费了这么大劲,又是杀人又是立规矩。”李绩看着手里的钥匙,“就把这果子给我摘了?”
“果子?”叶凡笑了笑,他走到那匹乌云盖雪旁边,顺手捋了捋马鬃,“大帅,这哪是果子,这是个马蜂窝。
我这人懒,最烦听那些苍蝇嗡嗡叫。您威望高,皮糙肉厚,正好顶着。”
李绩无奈地摇摇头:“你这张嘴啊,也就是陛下宠着你。”
叶凡翻身上马,动作利落。
“对了,大帅。”
叶凡勒住缰绳,马蹄在原地踏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王玄策那边,羽林卫下个月的粮草单子,我已经让他递上来了。”
叶凡回过头,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您是行家,该给多少给多少,别让那帮小的饿着。要是再有人敢在那上面动心思……”
他没往下说。
那匹乌云盖雪打了个响鼻,不安地刨了刨地。
李绩掂了掂手里的钥匙,肃然道:“放心。谁敢动军粮,老夫手里的刀,也不比你的钝。”
“得嘞。”
叶凡一抖缰绳,“驾!”
马蹄声碎,那道青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只留下一路飞扬的尘土,和兵部大门口那两个站得笔直的老兵。
李绩看着那个背影,良久,才转身走进那扇朱红大门。
“来人,把账本搬上来。”
声音沉稳,铁血味十足。
这兵部的天,到底是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