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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历史军事 > 七星大罗盘 > 第150章 金陵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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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殿西暖阁,龙涎香也掩不住那股子从衰老躯体内散发出的沉沉暮气。朱元璋枯瘦如鹰爪的手指,颤抖着抚过一面磨得锃亮的黄铜镜面。镜中映出一张沟壑纵横、须发皆白、眼窝深陷的脸庞,浑浊的眼珠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猜忌,以及丧妻失子后刻骨的孤寂与悲凉。龙椅的冰冷透过厚厚的锦垫渗入骨髓,提醒着他这至高权力的代价。

老太监王景弘无声地呈上一份密封的密报。朱元璋没有立刻去接,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镜中衰朽的自己,喉间发出嗬嗬的痰音。半晌,他才缓缓移开视线,用尽力气般接过那份来自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的密报.

展开,墨字如针,刺入眼帘:

“…黔地四宣慰司:永宁奢禄垂垂老矣,诸事皆决于奢香;水西奢香为周起杰平妻,执掌彝兵;播州杨晟(周必晟)实为周起杰养子,唯周家马首是瞻;思南田宗鼎新立,全赖周家平叛,其独女田震长居毕节清阳书院,名为求学,实为质子…四司军政财赋,形同周氏家业。”

“…清阳书院网罗各族子弟,李远(苗)、阿吉木(彝)等新锐皆出其中,授以算学、农工、军略;播州杨朝栋掌书院教化,播州旧族子弟多受其熏染…”

“…黔地税赋虽足,剿匪亦力,然官吏多出周门,兵卒只识七星卫旗号,苗彝诸部唯听水西调遣…俨然国中之国,黔地半壁,已非朝廷所能制肘…”

“黔半壁…” 朱元璋干裂的嘴唇无声地蠕动了一下,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尖上!一股灼热的怒气混着冰冷的恐惧猛地冲上顶门,眼前阵阵发黑!铜镜中那张衰朽的脸,似乎与密报上勾勒出的、那坐镇黔地、如日中天的镇南侯周起杰年轻而极具威势的面容重叠起来!允炆…他那文弱仁厚的孙儿,将来如何驾驭得了这根系深扎西南、枝叶遮天的庞然大物?蓝玉、胡惟庸…那些被屠戮的功臣勋贵血淋淋的影子,似乎又在殿角阴影里晃动!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了那份密报,指节发出咯咯的轻响,手背上深褐色的老年斑因用力而愈发刺目。杀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头!然而,就在他几乎要将这份催命符狠狠拍在御案上、朱批锁拿之时,另一张年轻、沉稳、带着刻意“守拙”痕迹的脸庞,浮现在他的脑海——周必贤!那个在允炆身边伴读,关键时刻曾以身相护,此刻如同一条无形绳索,将远在西南的猛虎与东宫牢牢系在一起的年轻人…

朱元璋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如同破旧的风箱起伏。最终,那攥紧密报的手,如同耗尽所有力气般,颓然松开。他没有朱批,没有震怒的咆哮。只是将那页浸透杀机的密报,无声地、深深地,压在了御案堆积如山的奏章最底层。仿佛要将这噬心的猜忌与无力,一同埋葬。西暖阁内,只剩下皇帝沉重浑浊的喘息和铜镜中那张写满疲惫与挣扎的衰朽容颜。

北平,燕王府校场。

暮春的朔风依旧带着北地特有的凛冽,卷起校场上的尘土。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战马喷鼻的嘶鸣、沉重的脚步踏地声汇成一片钢铁洪流。朱棣一身玄色窄袖戎服,外罩半旧皮甲,按剑立于点将台上,身形挺拔如标枪。他鹰隼般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操演的“燕山三护卫”精锐。

枪阵如林,锋锐的枪尖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随着号令整齐刺出、收回,带起一片令人心悸的破空锐响!骑兵奔腾,马蹄翻飞如雷,骑士们在疾驰中俯身劈砍草靶,刀光如雪!弓弩手引弦如满月,箭矢离弦的尖啸声不绝于耳!一股剽悍、凌厉、仿佛要撕裂一切的杀气,在校场上空弥漫蒸腾。

心腹谋士道衍和尚(姚广孝),一身灰色僧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朱棣身侧稍后,如同一个不起眼的影子。他双手拢在袖中,目光同样扫过台下生龙活虎的虎贲之师,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入朱棣耳中:“王爷,黔地新讯。田琛伏诛,思州、思南尽归田宗鼎执掌。然此田氏,不过是周起杰摆在台前的一尊泥塑木偶。黔地四宣慰司,永宁、水西、播州、思南,军政财赋,实已尽入周家囊中。黔地半壁,已成周氏根基。”

朱棣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深潭般的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黔半壁…好个周起杰!好个镇南侯!”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交鸣的质感,“我那允炆侄儿身边,不是还养着周家一头小老虎么?周必贤…守拙?呵,好一个‘守拙’!是质子,是眼线,恐怕…也是他周家预留的一条退路吧!”

道衍垂目,低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王爷明鉴。”

朱棣的目光再次投向校场中奔腾的铁流,眼中的野心如同暗火燃烧,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备礼!选上等北地貂皮二十领,东珠一斛,要浑圆莹润的!再取本王私印,修书一封!”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带着森然的试探与无形的压力,“信中言:北疆苦寒,风雪如刀,亟需西南烈酒暖身驱寒。本王素闻镇南侯豪迈,不知…可愿与本王共饮一杯?是做朝廷的勋贵,还是…裂土的诸侯,本王…拭目以待!”

黔西北毕节卫的演武场上,喊杀声同样震天。尘土飞扬中,新募的七星卫士卒正在老卒带领下操演军阵。突刺、格挡、劈砍,动作带着新兵的僵硬,却掩不住那股被严格操练出来的凶悍之气。

周必贤一身轻甲,立于点将台边缘,冷峻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全场。他刚刚亲自下场示范了一套枪法,此刻额角微汗。一名亲兵快步上前,双手呈上一封密封的蜡丸密报,低声道:“将军,北平急讯。”

周必贤接过蜡丸,指尖微一用力捏碎,抽出里面薄薄的纸卷。目光快速扫过,当看到“燕王亲笔信”“北疆风雪需西南烈酒”“勋贵?诸侯?”等字眼时,他擦拭脸上汗水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握布巾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随即,他面沉如水,将密报不动声色地收入怀中,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

“大哥!” 一个带着少年人特有锐气的声音响起。刚满十四岁的周必诚提着一杆比他身高还长的白蜡木枪,小跑着冲上点将台。他一身特制的小号皮甲,脸上还带着激烈对练后的红晕,眼中是跃跃欲试的光芒,“新卒练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带我们去剿匪?听说乌蒙山那边又窜出来一股‘过山风’,让我带一队人去练练手吧!”

周必贤转过身,看着弟弟那张充满朝气却难掩急躁的脸庞。他伸出手,并未接枪,而是用力按在了周必诚尚显单薄的肩膀上。力道很沉,带着兄长的威严和沙场磨砺出的冷硬。

“剿匪?” 周必贤的声音不高,却像冰水浇在周必诚发热的头顶,“你以为那是打猎?是儿戏?一股‘过山风’?你可知他们背后连着哪条线?是水西不服管束的寨子?还是思州田琛的残渣余孽?又或者…是更远的、想把手伸进黔地搅浑水的大鱼?” 他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弟弟眼底深处那点急于证明自己的躁动,“必诚,你给我记住!在这黔地,在这大明,急躁!就是最毒的催命符!敌人不会等你摆好架势,刀子往往从你最想不到的地方捅过来!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急着去砍几个脑袋,而是把筋骨给我练硬!把心给我沉下去!”

周必诚被兄长眼中罕见的严厉和话语中透出的沉重压力震慑住,脸上的兴奋迅速褪去,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周必贤不再看他,猛地转身,对着台下肃立的传令兵,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军令口吻:“传令!今日操练加码!酉时三刻埋锅造饭,戌时整队!夜战操演!火器营一哨、二哨,目标——西坡鹰嘴崖!限丑时前,攻占崖顶!山地仰攻,不许用绳索!给老子爬上去!”

“得令!” 传令兵轰然应诺,飞奔而去。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和铠甲摩擦的细响。夜战!山地仰攻!火器营负重攀崖!这命令如同重锤,砸在每个新老士卒心头。

暮色透过镇南侯府书房窗棂,将室内染上一层昏黄的暖意,却驱不散弥漫的凝重。书案上,摊开着那份誊录的燕王密信,朱棣那带着森然试探的字句,如同冰锥般刺目。

周起杰背着手,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初绽的晚香玉,背影如山岳般沉凝。刘瑜坐在书案旁,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信纸上“北疆风雪需西南烈酒”那几个字,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忧虑。奢香坐在稍远的圈椅里,怀中抱着已经熟睡的幼女周念瑜(约三四岁),孩子粉嫩的小脸贴着她胸口,发出均匀细小的呼吸声。奢香的手轻轻拍抚着女儿的背脊,目光却锐利如鹰,紧紧锁在周起杰的背影和案头那封信上。

“裂土的诸侯?” 奢香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彝家女子特有的直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燕王这杯‘酒’,怕是穿肠毒药!他想拉我们上他的船,去搅金陵那潭浑水!”

刘瑜抬起头,声音冷静而条理分明:“酒不能喝,船更不能上。但礼,不能不回,也不能轻回。燕王以亲王之尊示好,若回绝生硬,便是授人以柄,落人口实。若回礼轻慢,更显心虚倨傲。须得…既显敬重,又划清界限,让他抓不住错处,也绝了念想。”

周起杰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神深处闪烁着精明的算计和决断。他走回书案前,手指在那封密信上重重一点:“瑜儿所言极是。按亲王仪制…再加三成!选水西苗寨上贡的极品苗锦二十匹,要百鸟朝凤、日月同辉图样的!乌蒙马场新驯的纯黑骏马十匹,务必神骏!云雾山清明前头采的雀舌茶十斤,用锡罐封好!还有…”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小龙塘的方向,“…取小龙塘锁龙井旁那株千年古槐雷击后遗留的阴沉木心,请鲁震山亲自出手,打制一方‘七星茶盘’!盘面需微凹如斗,北斗七星之位,镶以乌铁星钉!”

奢香眼睛一亮:“阴沉木心乃天地蕴养,千年不腐,本就珍罕!制成七星茶盘,既合方外清修之雅意,七星之象更暗喻我周家根基在黔地,七星卫拱卫之心昭然!妙!”

刘瑜立刻领会,补充道:“回书由我亲笔誊写。言词务必恭谨,感念燕王厚赐,愧不敢当。黔地僻陋,唯有薄产数样,略表臣子敬奉亲王之心。再言…” 她深吸一口气,字字清晰,“…臣周起杰世受皇恩,惟知恪守臣节,效忠南京天子与皇太孙殿下,守土安民,不敢有他念。北疆风雪,自有朝廷王师砥柱,非臣下所敢置喙。愿王爷善自珍重,早靖边尘。” 她看向周起杰,“如此,可绝其‘共饮’之念?”

“好!” 周起杰重重点头,眼中锋芒一闪而逝,“就这样办!瑜儿,回礼诸事,你亲自督办,务必精到,不容丝毫差池!奢香,苗锦、骏马、茶叶,由你水西库藏挑选上品,即刻备办!”

“放心。” 奢香和刘瑜同时应道,声音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