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兄弟厂的人提前三天就守在粮库门口，拿着批条直接装粮，连让仓库提前腾地方的时间都省了。”他刻意顿了两秒，眼神似有若无地落在杨伟民身上，那目光像带着钩子，“要说这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我想不用我多说，大家心里都有杆秤。”
这话像一根细针，精准扎在杨伟民的要害上，他刚挺直的腰杆瞬间又垮了下去，脸色比之前更白，手指死死抠着椅子扶手，指节都泛出了青白色。孙干事心里猛地一激灵，突然想起前几天杨伟民让他帮忙寄过一封挂号信，收件地址正巧就是那个拉走粮食的兄弟厂。当时他多嘴问了一句，杨伟民只含糊其辞地说是“私人信件”。现在回头一想，那信封里指不定就藏着粮食调运的时间！他赶紧往李怀德身边又挪了挪，恨不得把自己缩到人群里，生怕别人看出他跟杨伟民的旧交情。
“不管怎么说，粮食调走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咱们上万号工人端着空碗等着吃饭，更是火烧眉毛的事实！”李怀德的声音陡然拔高，像重锤砸在青砖地面上，震得走廊顶棚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但我李怀德在这个位置上一天，就绝不会让兄弟们空着肚子上工——这几天我和何副主任天不亮就出门，踩着月光才回家，跑遍了城郊所有能搭上边的渠道，嘴皮子都磨薄了两层，总算是把粮食的事彻底谈妥了！”他刻意顿了顿，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全场，每一个被他盯住的人都下意识挺直了腰杆，“我已经让仓库老陈反复盘过三次库，现存的三万多斤粮食，要是按定量省着吃，最少能稳稳顶住七天。而我谈妥的这批应急粮，路子绝对可靠，最快明天天刚亮就会用卡车送进厂里，就算路上耽误点功夫，最慢也超不过三天，这期间，绝不给任何人钻空子的机会！”
这话像炸雷似的劈在杨伟民头顶，他原本就虚软地扶着桌沿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连带着办公桌上的搪瓷茶杯都被震得“嗡嗡”作响。嫉妒如同疯长的毒藤，瞬间缠满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何尝没为粮食的事费心？前阵子听说邻市粮站有一批结余的口粮，他托了不下十几个熟人，从街道主任到粮站会计，挨个去打点求情，可要么被人客客气气地拒之门外，要么就是跑断了腿才被告知“粮食早已调拨一空”。走投无路之下，他才动了歪心思，把厂里应急粮的调运时间透给了老战友，既卖了人情，又能给自己留条后路。可李怀德却轻描淡写就办成了他费尽心机、四处碰壁都没做成的事，这份天差地别的能力落差，让杨伟民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像块被人反复揉搓的脏布。
“大家都把心放进肚子里，光说不练假把式，粮食的调拨凭证我带来了！”李怀德说着，从中山装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牛皮纸，指尖捏着纸角高高举过头顶，纸上鲜红的印章在走廊灯光的映照下格外醒目，晃得人眼睛都有些发花，“这批粮食是咱们轧钢厂工人的救命粮，一分一厘都不能动歪心思。我已经跟对方敲定，粮食运到后，必须有我、何副主任和仓库老陈三个人同时签字，核对无误才能出库。我可不想辛辛苦苦跑断腿谈妥的粮食，转头就被某些眼皮子浅的人拿去送人情、换脸面，寒了兄弟们的心！”
“某些人”这三个字，被李怀德说得不重不轻，却像三根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在杨伟民的脊梁骨上。他猛地低下头，下巴几乎要磕到胸前，双手下意识地往桌下缩了缩，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办公椅的阴影里。周围科室里的科员们瞬间明白了话里的意思，目光齐刷刷地扫向他，有好奇的打量，有鄙夷的斜视，还有几个跟他素来不和的人，嘴角已经勾起了幸灾乐祸的笑。这些目光像无数根细针，扎得杨伟民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往下淌，连衬衫都湿了一片。
“谁要是再敢动咱们的口粮去做人情，老子第一个跟他拼命！”赵铁牛本就站在人群最前面，此刻猛地往前跨了一步，粗嗓门像破锣似的炸开，震得走廊的回声层层叠叠，“咱们工人凭力气吃饭，一碗饱饭就是命根子！李副厂长为了咱们，把自家的急事都搁在一边，跑前跑后操碎了心，谁要是敢做这种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别管他是厂长还是科长，咱们工人团结起来，就没有扳不倒的！”他说着，攥紧的拳头“砰”地砸在旁边的墙面上，震得墙皮都掉下来一小块。
“对！跟他拼命！”“绝不能让咱们的口粮被人私吞！”工人群里瞬间爆发出震天动地的附和声，有人用力挥着手里的扳手，有人攥着拳头往自己的大腿上砸，还有几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已经撸起了袖子，眼神里满是怒火。人群的躁动让走廊里的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连挂在墙上的生产进度表，都被震得来回晃动，纸页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李怀德见状，抬手往下按了按，掌心对着人群轻轻摆了摆，等现场的嘈杂声稍稍平息，才放缓语气说道：“兄弟们的心意我完完全全领了，这份情谊比什么都金贵。但咱们工人的本分是干活，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回车间把今天耽误的工时补回来，把生产任务赶上去。等粮食一运到，我第一个去仓库盯着卸粮、装仓，中午就让何副主任去食堂亲自盯着，给大家蒸雪白的白面馒头，管够管饱，让兄弟们都吃上个热乎饭！”
“好！听李副厂长的！”工人们轰然应诺，脸上的怒火渐渐被期待取代，簇拥着李怀德往楼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