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脚下,玄门后院。
秋深霜重,梧桐叶落满阶。周芷敏独坐于东厢房内,窗外是她亲手栽下的两株樱花——三年前与张玄成婚那日种下,如今枝干虬劲,却再无花开。
她已三日未食,只饮清水。右眼清明如昔,左眼却猩红如血,酒井萱子的魂魄在体内日夜撕扯,令她痛不欲生。
“放我回日本……”她喃喃,“让我死在樱花树下。”
昨夜,张玄归宗武当,自废奇门法术,当众跪谢师恩。全程未看她一眼。那一刻,周芷敏知道——她的“周芷敏”已死,只剩“酒井萱子”苟活。
她缓缓地站起身来,动作轻柔而优雅。走进浴室,一个巨大的木桶里装满了热腾腾的水,水汽弥漫,仿佛置身于云雾之中。
她轻轻地解开道袍的纽扣,将其脱下,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具略显瘦削的身躯。令人惊讶的是,她的身体竟然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景象:左半边身子的肌肤苍白如雪,宛如白纸一般;而右半边则隐约可见淡淡的青龙脉络纹路缠绕其上——这些都是王道玄早年为她驱除邪恶时留下的痕迹。
然而此刻,那些原本清晰可辨的纹路正在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缕缕漆黑如墨的秽核黑气。它们如同狰狞的毒蛇,无情地侵蚀着每一寸肌肤,使得纹路渐渐断裂开来。
就连师父给予我的庇护......都无法再保护我了啊。 她无奈地苦笑着,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和哀伤。
洗完澡后,她披上一条柔软的毛巾,走到衣柜前挑选衣服。打开柜门,一件洁白如雪的和服映入眼帘。这件和服是当年张玄特意从遥远的金陵带回来送给她的嫁衣,但她从未穿过它哪怕一次。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和服,展开来仔细端详。腰间的带子被打成了一个精致的 ,似乎预示着某种不祥的结局。袖口处还绣着一朵小巧玲珑的野菊花,花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朵花的针法有些歪歪扭扭,显然不是出自专业人士之手,而是她自己趁着没人的时候悄悄缝制上去的。
站在梳妆台前,她静静地梳理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然后用梳子轻轻抿了一下嘴唇,又拿起画笔精心描绘起眉毛来。整个过程犹如一场仪式,她专注而认真,仿佛回到了那个曾经充满期待与幸福的时刻——新婚之日。
可是当她抬起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时,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悲凉。那张熟悉的脸庞依旧美丽动人,但唯有那双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变得无比空洞无神。
玄哥......如果还有来生...... 她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冰冷的镜面,喃喃自语道,我只想做回周芷敏......再也不要成为什么酒井萱子了......
院中,她摆下矮几。
几上置物,皆按古礼:
一柄短刀,名“雪影”,乃日本皇室赐予酒井家的切腹刀;
一碗清水,映月光如镜;
一块白布,用于擦拭血迹;
一封血书,字字泣血:“罪女周芷敏,愧对夫君,愧对师门,以死谢罪。”
她跪坐于蒲团,双手捧刀,置于膝上。
刀鞘乌黑,镶银鹤纹。她缓缓抽刀——
刀刃竟已锈蚀!
原来,此刀三年未用,又经泰山湿气侵蚀,刃口钝如铁片,毫无锋芒。
酒井萱子魂魄冷笑:“废物!连刀都磨不利,如何完成大和之仪?”
周芷敏右眼流泪:“可这是我唯一能做的……赎罪。”
她深吸一口气,将刀尖对准腹部脐上三寸——切腹第一刀,横切。
手起,刀落。
“嗤——!”
钝刃只划破表皮,血珠渗出,剧痛钻心!她咬唇忍住,冷汗涔涔。
“不够深!”酒井萱子怒吼,“要见肠!”
周芷敏颤抖着手,再次下刀。这一次,她用尽全身力气,刀刃勉强切入半寸。鲜血涌出,染红和服。她闷哼一声,几乎晕厥。
“竖切!”酒井萱子催促。
她调转刀锋,自上而下划去。可手臂已无力,刀偏斜,只划出一道歪斜血痕,未达要害。
“废物!废物!”酒井萱子狂怒,试图夺舍主导。
周芷敏右眼猛然睁大,以意志死守心神:“不!这一刀……必须由周芷敏完成!”
她咬破舌尖,借痛清醒,双手握刀,对准心口下方——第二刀,竖切,成十字。
“啊——!”
刀刃终于刺入腹腔!肠管滑出,温热腥甜。她强忍剧痛,不让身体倒下,维持跪姿。
按照古礼,此时应由“介错人”斩首,免受痛苦。但她早已遣散所有人,选择独自完成全部仪式。
血流如注,染红蒲团,漫过白布,渗入泥土。
她颤抖着伸手,将滑出的肠管轻轻推回腹中——动作温柔,仿佛在整理张玄的衣领。
“玄哥……疼……”她泪如雨下,“可比起你受的苦……这点疼……不算什么……”
西厢房内,泰山姥姥忽觉心口剧痛。
“不好!”她奔出院门,只见东厢血气冲天。
“芷敏!”她冲入院中,见周芷敏端坐血泊,肠出腹外,却仍挺直脊背,面容平静。
泰山姥姥扑上前,欲施法止血:“傻孩子!何苦如此!”
周芷敏摇头,声音微弱:“师娘……别救我……这是我……唯一的清白……”
她艰难举起血书:“请……交给玄哥……就说……周芷敏……从未背叛他……只有酒井萱子……背叛了所有人……”
泰山姥姥泪如雨下:“你本可回日本!为何非要死?”
“因为……”周芷敏望向武当方向,“他认祖归宗了……而我……不配站在他身后……”
她忽然剧烈咳嗽,吐出大口黑血——九转神毒与秽核反噬同时发作。
“师娘……求您……送我……回东海……让我……死在……樱花飘落时……”
泰山姥姥知她心意已决,只得点头:“好……我送你。”
她抱起周芷敏,召来麒狗。临行前,周芷敏最后望了一眼泰山——晨光中,张玄正在练太极,身影挺拔如松。
“再见了……我的玄哥……”
麒狗腾空,直奔东海。
周芷敏靠在泰山姥姥怀中,气息渐弱。她手中紧攥那朵干枯野菊——张玄每月放在地道口的信物,她偷偷藏了三年。
“师娘……其实……我知道他在哪……”她忽然低语,“尸解营地下……第三层……有他挖的地道……通向崂山……”
泰山姥姥一震:“那你为何不说?”
“因为……”周芷敏右眼含笑,“若我说了……酒井萱子就会毁掉地道……我宁可他活着……哪怕恨我……”
话音未落,她身体一僵。
“芷敏!”泰山姥姥急唤。
周芷敏嘴角微扬,最后一句轻如蚊蚋:“告诉他……野菊……是我替他养的……”
魂魄离体,化作点点萤火,随海风飘向富士山方向。
泰山姥姥含泪,将她遗体置于一艘小舟,点燃引魂香。舟随浪去,樱花瓣自天而降,覆盖素衣。
而在富士山地心,宫井言正正对贞子尸身施法,忽觉心口一痛。
“酒井萱子……死了?”他冷笑,“废物!连个男人都守不住!”
他挥手,将周芷敏残魂打入秽核熔炉:“正好,炼成新女佣!”
可残魂入炉,竟自行焚灭——因她最后一念,纯属周芷敏,秽核无法污染。
宫井言正暴怒:“贱人!死了还要坏我大事!”
而在泰山,张玄练完太极,忽觉袖中一物滚烫。他取出一看——竟是那朵干枯野菊,此刻竟绽放新蕊,花瓣上沾着露水,也沾着血。
他怔怔望着东海方向,良久,单膝跪地,叩首三次。
“芷敏……我信你。”
奸佞伏诛,一段孽缘,终以血洗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