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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原本用于顶级茶叶秘密烘焙的工坊,此刻正发生着不为人知的变化。

一股浓郁而温暖的茶香,混合着火漆融化时的松脂气息,充斥着整个地下室。

这里没有了往日里慢工细活的从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着声息的、近乎疯狂的忙碌。

三十名来自云记各处工坊、最信得过的女工,一律戴着白棉口罩,坐在长条桌案两侧。

她们的面前,堆放着小山般的特级祁门红茶。

那本该在伦敦拍卖会上惊艳四座的珍品,此刻正被一双双灵巧的手飞快地分装进巴掌大的油纸小包里。

一抓、一捻、一折、一封,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只剩残影。

每包不多不少,恰好五钱。

油纸包外,早已用特制的快干墨印上了一行蓝色小字:“兰香红·提神醒脑”。

生产线的末端,是苏晚晴带来的“审计学堂”的学生们。

为首的小芸,这个平日里活泼跳脱的女孩,此刻神情肃穆得像个老匠人。

她左手边的同学手持放大镜,仔细检查着每一包封口火漆上那枚小小的兰花印章是否完整清晰;而她右手边的同学则守着一架精密的天平,对成品进行抽样称重,确保分毫不差。

苏晚晴并未参与操作,她只是背着手,安静地站在工坊门口,像一位监考官。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张专注而紧张的脸庞,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姐妹们,记住,我们手里包的不是商品,是子弹——是射向麻木与绝望的子弹。前线的弟兄们多喝上一口热茶,就多一分力气睁开眼,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女工们的动作更快了,地下室里只听得见油纸摩擦的“沙沙”声,和火漆滴落时微不可闻的“滋滋”声,汇成了一曲无声的战歌。

子夜时分,三辆经过特殊改装的灰色篷布卡车,如同三只蛰伏的巨兽,悄无声息地从云记后巷的仓库中滑出。

阿篾坐在头车的副驾上,面沉如水。

这三辆车从外面看平平无奇,车厢里也确实堆满了贴着“仁济药行”标签的药材箱,散发着浓烈的中草药味。

但只有他知道,在车底那特意加固过的夹层里,严严实实地躺着八十担最顶级的祁门红茶。

车队借着夜色掩护,一路向北,行至杨树浦桥头时,前方骤然亮起了刺眼的探照灯。

“停车!检查!”

几名荷枪实弹的宪兵从路障后闪出,为首的军官面色冷峻,皮靴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咯咯”的脆响。

他用马鞭的末端敲了敲车头,嘴角挂着一丝讥诮的冷笑:“最近风声很紧啊。听说总有人喜欢打着‘支援前线’的幌子,干些走私茶叶的勾当。”

阿篾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他从容下车,双手递上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公函:“长官,我们是奉军医总队命令,为嘉定野战医院运送急救药品的。这是通行函。”

军官接过公函,只瞥了一眼,便随手丢给身后的副官,视线却像鹰隼般死死盯着车厢:“药品?打开,我看看。”

阿篾没有丝毫犹豫,对司机使了个眼色。

司机立刻跳下车,跑到车后,麻利地掀开了篷布一角,又撬开一个最外侧的药材箱盖。

箱盖掀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药香与茶香的独特气味弥漫开来。

箱子里没有想象中的瓶瓶罐罐,而是层层叠叠、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兰香红”小茶包。

军官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就在他即将发作的前一刻,阿篾不急不缓地从箱子最上层拿起一张微微发皱的便条,递了过去。

那是一张从病历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的字迹娟秀而急促,显然出自女性之手。

“……伤员喝后能安稳睡个整夜,比止痛针还管用。拜托,请务必多送些来。”

军官握着那张薄薄的便条,久久没有言语。

探照灯的光柱下,他脸上的冷笑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名状的神情。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不耐烦地一挥手:“走走走!快走!”

车队重新启动,缓缓驶过关卡。

阿篾从后视镜里看到,那名军官依旧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里的便条,像一尊石像。

刚过吴淞口,江风裹挟着咸腥的水汽扑面而来。

突然,一阵由远及近、令人心悸的轰鸣声划破夜空。

“是日本人的侦察机!”阿篾几乎是吼出来的,“熄灯!进芦苇荡!”

三辆卡车像是受惊的野兽,猛地一甩方向盘,一头扎进了路边一人多高的芦苇丛里。

引擎熄灭,四周瞬间陷入死寂,只剩下风吹芦苇的“哗哗”声和车上众人压抑的喘息。

小芸蜷缩在第二辆车的药箱之间,她紧紧抱着怀里的一箱茶包,仿佛抱着自己最珍贵的宝物。

头顶上,那架“三菱九二式”侦察机的螺旋桨声越来越响,像一把巨大的电锯,切割着每个人的神经。

飞机低空盘旋,探照灯的光柱如利剑般在芦苇荡上方来回扫荡。

小芸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只是在心里一遍遍地无声祈祷。

紧张之下,她的手心早已被汗水浸透。

忽然,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清雅的香气。

原来是掌心的温热与汗水,竟浸透了油纸包,将那兰花的幽香悄然逼了出来。

在这片充满着泥土腥气和江风咸味的黑暗里,这一缕茶香,竟如同一道看不见的屏障,给予了她莫大的安慰与勇气。

不知过了多久,那可怕的轰鸣声终于渐渐远去。

凌晨两点,当三辆满身泥泞和露水的卡车终于抵达嘉定临时野战医院时,整个营地都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战地记者林战时正蹲在一顶医疗帐篷外,借着昏暗的马灯冲洗胶卷。

看到车队出现,他惊得差点打翻了显影液的盘子,连忙迎了上去,压低声音道:“阿篾兄!你们疯了吗?这里离前线不到十里地,炮弹随时可能落下来!”

话音未落,几名听到动静的护士已经从帐篷里冲了出来。

当她们看到一箱箱被搬下车的“兰香红”时,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接过茶包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一位满脸烟灰、眼圈深陷的年轻护士,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太好了……有个从阵地上抬下来的重伤员,昏迷前就一直念叨,想喝口家乡的茶……我们没办法,只能拿开水泡炒米给他闻闻味儿……现在,真的有了!”

她捧着那包小小的茶叶,就像捧着救命的灵药,转身就朝重症帐篷跑去。

同一时刻,法租界,清心茶舍的密室里。

谢云亭戴着一副军用级别的耳机,正全神贯注地监听着电台。

电流的“滋啦”声中,他终于捕捉到了一段断断续续的、经过加密的军用电台信号。

“……呼叫总部,第七救护队收到一批神秘补给,确认为茶叶……疑似民间爱国组织输送……伤兵情绪……得到显着提振……建议……上报政治部……予以表彰……”

谢云亭缓缓摘下耳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望向窗外,东方的天际已泛起一抹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就在这时,他忽然察觉到眼前那只有自己能看见的系统界面,正微微震颤。

原本纯净的玉青色光晕中,竟泛起了一圈淡淡的赤金涟漪。

一行古朴的篆体文字,如同被无形之笔刻画,缓缓浮现:

【香可疗魂,茶亦兵戈。】

他心头猛地一震,脑海中仿佛听见了千山万岭之间,无数茶农在晨雾中采摘新芽时的低语,那声音穿越时空,汇成一股洪流,在他胸中激荡。

清晨,南京路,战时经济统制委员会。

周慕白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无表情地听着手下的秘密汇报:“……专员,根据线报,昨夜确有不明车辆向嘉定前线输送了大量茶包,包装上印有兰花图案。”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份刚刚拟好的《关于云记茶号违规经营之调查案》上。

只要他签个字,云记就会立刻被查封,谢云亭本人也会被投入监狱。

窗外的阳光刺破云层,明晃晃地照在“战时经济统制委员会”的黄铜牌匾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周慕白沉默了许久,缓缓从笔筒里抽出那支派克钢笔。

他没有在那份调查案上签字,而是在文件空白的角落里,写下了四个字:

“暂缓执行。”

随即,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清晨的凉风吹散室内的沉闷。

远处,黄浦江的江面上,一艘挂着红十字旗帜的小火轮正缓缓启航,逆流而上。

他眼力极好,隐约看到甲板上有个人影,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包包熟悉的“兰香红”,搬入船舱深处。

他静静地看着,镜片后的眼神晦暗不明。

两天后,一个更坏的消息传到了清心茶舍——联营处开始强制征用民间所有载重超过三吨的卡车,用于“军需运输”。

阿篾冲进密室,脸色铁青:“老板,我们的车被扣了!第三批茶,运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