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清晨。
尚书府。
靖王府送来的几箱制作精巧,分类清晰的烟花,被小心翼翼地抬入徐尚书府的书房外院。
徐明远和徐静姝兄妹二人,指挥着下人妥善安置在干燥避风处。
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岁末的寒意。
徐尚书穿着一身常服,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尚未扫尽的残雪,眉宇间笼罩着着挥之不去的凝重。
徐明远拍了拍手上的灰,兴冲冲地走进书房,“父亲,靖王妃送来的烟花都安置好了,您没瞧见,昨晚宫宴上那景象,真是火树银花,恍如白昼,听说这些都是海外番商带来的稀罕物,有价无市呢!”
他脸上带着兴奋和期待。
徐静姝紧随其后,步履轻盈,脸上亦带着浅淡的笑意,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比往日多了几分深思。
她细心地替父亲斟上一杯热茶,柔声道,“父亲,王妃姐姐此番厚礼,不仅是年节心意,更是雪中送炭之情。”
徐尚书缓缓转过身,接过递来的茶,却没有喝,目光在儿女脸上扫过,最终落在徐明远身上,沉声开口,“明远,经过前日醉仙楼一事,你可知为父为何最终决定,不再首鼠两端,而是明确站在靖王府一边?”
徐明远闻言,脸上的兴奋稍稍收敛,正色道,“儿子明白,若非靖王殿下和王妃及时赶到,抓住王骥那厮口出狂言,辱及皇室与姐姐清誉的要害,儿子恐怕难逃囹圄之灾,徐家清誉亦将毁于一旦。”
“永王一派行事卑劣,毫无底线,非是可依附之人,而靖王与王妃,于危难中出手相助,智勇双全,且心怀仁义,陛下……”
他后边的话没出口,语气变得有些哽咽,话锋一转,“他们护住姐姐,也护住我们徐家。”
徐尚书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赞许,又带着一丝复杂,“你能看到这一层,不算糊涂,仁义?”
他眼底闪过抹异色,坐在书桌前,声音低沉,“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仁义往往是催命符,但靖王夫妇的仁义,却并非妇人之仁,那是建立在精准洞察,果决手段基础上的仁义,他们能瞬间抓住对手死穴,逼得王御史投鼠忌器,不敢深究,这份机变与胆魄,远超常人。”
他指尖划过冰凉的桌面,目光落在儿子的脸上,“更重要的是,他们明明有能力借此机会将事情闹得更大,甚至可以直接重创永王一派,却选择见好就收,保你无恙,全我徐家颜面,这份克制与格局,说明他们所图甚大,绝非眼前得失,与之相比,永王楚祁钰,急功近利,手段下作,非是明主之相。”
徐静姝安静地听着,此时轻声接口,“父亲,女儿觉得,王妃姐姐此人,深不可测,她看似柔弱,身处逆境,却总能于无声处听惊雷,无论是经营那些巧思妙物,还是昨日宫宴上应对自如,献上烟花,她手中仿佛握着我们无法想象的力量和资源,女儿以为,选择靖王府,或许也是一场豪赌,但赌的是未来。”
徐尚书看向女儿,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和欣慰。
他知道女儿对林文渊的情愫,也深知因皇帝的猜忌,这段姻缘前途未卜。
女儿能说出这番话,已是将个人情感暂且放下,为家族长远计。
“静姝说得不错,是一场豪赌。”
徐尚书重重叹口气,语气变得无比坚定,“此前为父总想着明哲保身,在两派之间摇摆,醉仙楼之事如同当头棒喝,永王已视我徐家为眼中钉,若再不择木而栖,下一个灭顶之灾不知何时便会降临。”
“靖王府如今看似式微,然潜龙在渊,一飞冲天之日,未可知也,王妃此番赠礼,既是情谊,也是提醒,更是向我徐家递出的橄榄枝。”
“至于陛下,心思多疑,对我尚书府的忌惮与日俱增,如若哪天……”
后边的话,他没有说出口,皇帝只在乎谁能威胁到他的帝位,但凡自己走差一步,徐府上下恐怕无一生还。
他看向女儿,语气柔和些,“静姝,你的婚事,为父会再想办法,陛下那里终究还需等待时机,无论如何,徐家的将来,如今已与靖王府绑在一处。”
徐静姝亦轻轻“嗯”一声,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淡淡的惆怅,恢复惯有的清冷与孤傲。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小的雪花,无声地落在庭院中那些承载着希望与风险的烟花箱上。
书房内,徐家父子三人心中都已明了,从这一刻起,徐家的命运齿轮,已伴随着这场年关风雪,悄然转向那看似病弱沉寂,实则暗流汹涌的靖王府。
未来的路注定荆棘密布,但这或许,是黑暗中唯一可见的微光。
与此同时,靖王府送年礼的队伍悄然抵达沈府,除常规的节礼,还多一份柳云萱特意为沈老将军准备的新年礼。
一坛据说是海外秘法酿造的琥珀色烈酒烧刀子,酒性极烈,却醇厚异常,正合沈弘这般老将的脾胃。
另有一件以罕见银狐皮精心缝制的护膝,针脚细密,用料厚实,显然是考虑到他年迈且北疆旧伤畏寒,极为贴心。
沈弘拿着那件银狐皮护膝,在手中摩挲良久,眼中流露出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挥退下人,只留沈慕英在暖阁内相伴。
炭火噼啪,暖意融融,与外间的凛冽寒风形成鲜明对比。
“慕英,你看看。”
沈弘将护膝递给孙女,声音带着历经沧桑后的沉稳,“靖王妃这份心思,细腻周到,远非常人能及,她身处那般境地,既要维持王府运转,又要应对各方明枪暗箭,竟还能顾及到我这个老头子的陈年旧伤。”
沈慕英接过护膝,触手生温,点了点头,英气的眉眼间也带着一丝佩服,“祖父说的是,靖王妃确非常人,无论是经营之道,还是应对变故的沉稳机变,都令人惊叹。”
她顿了顿,想起北疆风雪中那道沉默守护的玄色身影,以及他肩胛上为她挡下的那一刀,心头莫名一紧,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