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弘何等眼力，自然没有错过孙女那一瞬间的失神和细微的动作。
他端起烧刀子，拍开泥封，浓郁烈性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慨叹道，“好酒，靖王妃总能弄到这些出人意料的好东西，如今看来，靖王得此贤内助，未必没有东山再起之日，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沈慕英，“这潭水太深，咱们沈家，还需谨慎行事，切莫过早卷入漩涡中心。”
沈慕英放下护膝，走到祖父身边，为他斟一杯烈酒。
酒液澄澈，香气扑鼻。
她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柔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与决心，“祖父，孙女明白您的顾虑，只是有些人，有些事，并非想避开就能避开的，孙女觉得，靖王府并非全然是险境，至少他们待自己人，是真心维护。”
她想起影沉默却坚定的守护，想起他受伤时自己难以抑制的心疼与焦灼，一股冲动涌上心头，想要将那份已然滋生的情愫向最疼爱她的祖父坦诚。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脸颊微热，“祖父，其实孙女心中……”
“慕英。”
沈弘却突然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抬起眼，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凝视着孙女，仿佛早已洞悉她未出口的话语，“有些念头，趁早断了为好。”
沈慕英心头猛地一沉，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酝酿好的话语都僵在喉间。
沈弘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滋味划过喉咙，声音也随之变得低沉而严肃，“祖父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个影确实身手不凡，忠心护主，是条汉子，但你要记住，他是靖王府的影卫，是活在暗处的人，他的性命，他的忠诚，乃至他的一切，都属于靖王府，属于他的职责。”
“而你，是我沈家的嫡女，是将门之后，你的婚事，牵扯的不仅仅是你的终身幸福，更关乎整个沈家的立场和未来。”
他放下酒杯，目光如炬，紧紧锁住那瞬间变苍白的脸，“且不论他影卫的身份注定见不得光，给不了你堂堂正正的名分和安稳，单说如今朝局诡谲，陛下对靖王府态度不明，我们沈家手握兵权，已是树大招风，若你再与靖王府的核心人物牵扯过深，你让陛下如何想？”
“让朝中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如何揣测，这是取祸之道，不仅会害你自己，更会连累整个沈家，甚至可能将靖王府也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沈慕英紧紧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祖父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击在心尖。
她何尝不知这些道理？
只是情之一字，若能轻易用道理束缚，又怎会让人如此煎熬？
看着孙女倔强而又痛苦的神情，沈弘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但最终还是硬起心肠，“收起你不该有的心思，年后各家走动，多去见见那些世家子弟，若有合适的，祖父会为你留意。”
沈慕英猛地抬起头，眼中已盈满水光，却强忍着没有落下。
她看着祖父不容置疑的神情，知道此刻再多言也是无用，反而会惹得祖父更加坚定地干预。
她死死攥紧拳头，强行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深深地低下头，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声音，“是，孙女知道了。”
她不再多言，转身快步离开暖阁，背影在廊下灯笼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单薄而僵硬。
沈弘望着孙女离去的身影，重重地叹口气，拿起酒坛又倒一杯烈酒，仰头灌下。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化不开他眉宇间那抹深深的忧虑。
他低声自语，带着无尽的疲惫与算计，“靖王府，影，慕英这丫头，可千万别犯糊涂啊，京城的风雨，眼看是越来越大了。”
窗外，除夕的鞭炮声开始零星响起，预示着新年的到来，却也掩盖不住这高门大院之内，悄然弥漫的无奈与压抑。
沈慕英刚刚试图破土而出的情愫，在沉重的现实与家族期望面前，被强行扼回心底最深处，只留下冰冷的沉寂。
…………
夜幕低垂，靖王府内却灯火通明，一扫往日的沉郁。
虽是称病闭门，年节的喜庆却不可少，府门檐下悬挂着崭新的红灯笼，窗棂上也贴了巧手丫鬟剪的窗花。
主院内，楚砚沉并未如往常般卧于榻上，披着厚实的玄色大氅，与柳云萱一同坐在暖阁的窗边。
窗外庭院中，周伯正领着几个信得过的护卫和小厮，小心翼翼地摆放着柳云萱从海外番商那里得来的新奇烟花。
“王爷，王妃，都准备妥当了。”
周伯躬身回禀，脸上也带着难得的轻松笑意。
柳云萱看向楚砚沉，眸中映着温暖的灯火，带着一丝期待，“王爷，我们也出去看看？这些烟花，比宫宴上的还要精巧些。”
楚砚沉微微颔首，任由她搀扶着起身。
他的手依旧冰凉，但借着她的力道，步伐却比平日显得稳健几分。
庭院中，寒风依旧，却被喜庆冲淡寒意。
玳瑁，琳琅等贴身侍女也都在不远处站着，脸上洋溢着笑容。
“点吧。”
柳云萱轻声吩咐。
引线被点燃，发出“嘶嘶”的轻响。
腾空而起的七彩祥云在空中炸开，照的整个庭院上空如同白昼，美轮美奂，引来侍女们低声的惊叹。
金蛇狂舞，一道道金色的光痕如同灵蛇般在夜空中游走穿梭，灵动非凡。
千树万树梨花开，密集的银色光点爆开，果真如同寒冬中瞬间绽放的万千梨花，清冷又璀璨。
最后一组，是柳云萱特意准备的心心相印。
两道粉色的光弧冲天而起，在空中划出优美的轨迹，最终在最高点交汇，形成两个紧紧相连的桃心形状，虽短暂，瞬间的寓意却让所有人都看得分明。
烟花的光芒明明灭灭，映照在楚砚沉深邃的眼眸中，仿佛也投入一丝暖意。
他侧过头，凝着被光影勾勒得柔美动人的脸颊，心跳失率。
柳云萱杏眸弯弯，回过头，对上他复杂难辨的目光，嫣然一笑，“王爷，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