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暗渠寻踪
苏清鸢推开书房门时,带进一股子夜风的清寒。她反手合上门扉,将怀中的木匣与几卷账册轻轻放在沈砚秋案前,月白的衣袖在烛火下晃过一道微光。
“查到了。”她声音不高,却像冰凌敲在瓷盘上,清晰冷冽。“崔呈秀在山东登州、莱州,辽东金州、复州,有明暗商号二十七家。明面上做的是绸缎、药材,暗地里,十之八九都在沾盐货。”她指尖点开木匣,里面是密密麻麻抄录的名录与数字,“利用辽东军备运输队的官凭路引,他的盐车每年往来不少于两百趟。仅去年,从山东沿海私港发出的盐,就有这个数。”她抽出最上面一张纸,推了过去。
沈砚秋目光落在那个墨迹淋漓的数字上——八十万斤。他眼皮跳了一下,心底默算,按市面上私盐最贱的价钱,这也是数十万两白银的进出。这还只是一年的量,一条线。
“不止,”苏清鸢像是看穿他所想,又拈起另一张纸,上面画着简单的线路草图,几条粗线旁标注着地名与时间,“军饷。辽东这边,每年应有三十万两的额定军饷,经他手调配。近三年,实际发放不足七成。克扣的部分,大多通过他在天津卫的银楼,周转到这些盐号的账上,充作本金。”她抬起眼,烛光映得她眸子亮得惊人,“盐利反哺亏空,军饷成了他私盐生意的钱袋子。”
书房里只听得见灯花偶尔的噼啪声。沈砚秋盯着那草图,崔呈秀白日里那张看似推心置腹的脸仿佛还在眼前晃动。原来所谓的“共分军权”,底下藏着的是如此庞大且肮脏的生意网,吸吮的是边军将士的血肉。
“证据呢?”沈砚秋问,声音有些发沉。光有推测和这些抄录的数目,动不了一位圣眷正浓的阉党核心。
“有一个活口,或许能撬开。”苏清鸢语气依旧平稳,却透着一丝慎重,“辽东最大的盐商,叫马骐,专替崔呈秀打理金州、复州一线的私盐销售和打点沿途关节。此人贪婪,却又怕死,崔呈秀近年想用更听话的侄子替换他,马骐已有怨言,只是不敢表露。我通过旧日关系,假借洽谈药材生意与他接触过两次,他言语间,对崔家颇多试探。”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个薄薄的、用油纸包着的小册子:“这是马骐手下一个小账房偷偷抄录的,记录了过去半年部分盐货出入库的细目,以及……两次向崔府心腹管家行贿的数额与时间。那小账房因亏空被马骐责打过,心中不忿,又想捞点银子远走,才冒险抄了这东西。”
沈砚秋接过那油纸包,入手微潮,带着股海风的咸腥气。他没有立刻打开,指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摩挲了一下。“马骐此人,可靠么?”
“豺狼之性,无利不往。”苏清鸢评价得干脆,“但他现在怕被崔呈秀卸磨杀驴,我们若许他一条生路,或许能让他吐出些东西。不过,风险极大,他可能转头就把我们卖了。”
沈砚秋沉吟片刻,将油纸包小心收入怀中贴身处。“马骐这条线,先稳住,不必急于接触。当务之急,是将我们已经掌握的这些,尤其是军饷周转与私盐本金关联的线索,坐实,并留下后手。”
他起身,走到书架旁,取出一个看似普通的木盒,里面是早已准备好的空白账册与特制的墨锭。“你辛苦些,将这些商号名录、军饷克扣的数额、盐货往来路线与估算的利额,分门别类,用我们之前议定的密语,誊抄三份。笔迹务求不同。”
苏清鸢点头,没有多问,立刻走到书案另一侧,铺开纸张,研磨兑药,动作熟练而迅速。
沈砚秋则回到案前,取过一张辽东舆图,目光落在那些被苏清鸢标记出的运输路线上。他的手指沿着那条从登莱沿海通往辽东的虚线缓缓移动,最后停在辽东海州附近的一个点上。
“军粮运输的主干道……”他低声自语,眼神微冷。白日崔呈秀“提点”他行方便的那些话言犹在耳。一个念头逐渐清晰——他不必此刻就去动马骐那个危险的棋子,或许有更稳妥的办法,既能拿到更直接的证据,又能暂时避开与崔呈秀的正面冲突。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悠长而冷清。
苏清鸢搁下笔,将一份刚刚晾干墨迹的账册推过来。字迹娟秀工整,与他平日所见的苏清鸢笔迹迥异,其间夹杂着只有他们二人才懂的符号与缩写。
“这三份,一份藏于徐光启先生处,一份交由那位锦衣卫千户,最后一份……”她看向沈砚秋。
“我来处置。”沈砚秋接过账册,触手微凉。他知道,这些东西,是将来可能保命,也可能催命的符箓。
苏清鸢吹熄了手边的一盏烛火,书房内光线顿时暗了一半,她的面容在阴影里有些模糊,只有声音依旧清晰:“崔呈秀在辽东军中,也有几个替他打理私盐运输的亲信军官,名单我还在核实。你此番去辽东发放军备,这些人,恐怕会主动靠过来,也会……盯着你。”
沈砚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犬吠。他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在舆图上那个标记点轻轻敲击着。
海州……那里似乎驻扎着一支不算起眼的巡防营,主将曾受过徐光启的举荐。或许,可以从那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