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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虚与委蛇

崔呈秀那句“辽东军权,我可与你共分”在书房里落下时,窗外的蝉鸣恰好歇了一瞬。沈砚秋指尖无意识地在官袍袖口的云纹上摩挲了一下,料子的粗粝感让他心神稍定。他抬眼,迎上崔呈秀那双藏着精光与试探的眼睛,这位阉党核心人物身体微微前倾,带来的压迫感犹如实质。

“崔大人抬爱。”沈砚秋开口,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迟疑,甚至刻意让尾音拖得略显绵软,“臣……何德何能,得大人如此青眼。”他微微垂首,避开了那道锐利的视线,姿态放得极低。

崔呈秀鼻腔里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面上却浮起一丝看似宽和的笑意:“砚秋何必妄自菲薄?你的能耐,九千岁与本官都看在眼里。如今你即将赴辽东,那是块硬骨头,没有自己人帮衬,寸步难行。”他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青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徐光启先生嘛,学问是好的,可惜……过于清流,不识时务。你只需留意他平日与哪些人往来,尤其是……有无私下非议朝政、结交边将即可。此事不难,对你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沈砚秋心头冷笑,这是要他将恩师徐光启彻底卖个干净。他面上却显出几分挣扎,眉头微蹙,放在膝上的手稍稍收紧,语气带着为难:“徐师于砚秋,有授业解惑之恩,此番更在玉米推广事上倾力相助。监视之举……请大人容砚秋缓图,总要……总要寻个不至引人疑窦的时机。”他这话说得吞吞吐吐,将一个既想攀附权贵又顾及师道尊严的文人形象演了七八分。

崔呈秀盯着他看了片刻,眼中审视的光芒渐渐被一丝轻蔑取代。在他看来,沈砚秋这番作态,正是文人士子那点可笑骨气在作祟,但终究还是畏惧权势,选择了妥协。他放下茶盏,身体靠回椅背,姿态松弛了许多:“也罢,本官知你重情义。此事不急在一时,你心中有数便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随意,仿佛在聊家常,“说起来,辽东那边,军备运输线路繁杂,本官在那边也有些许产业,主要是些盐货往来。日后你督管军备发放,或许……能行个方便,让运盐的车队跟着军粮车队一同行走,也好省去些沿途盘查的麻烦。”

沈砚秋心中警铃大作,私盐!这才是崔呈秀真正的目的之一,借军国大事行牟利之实,甚至可能夹带更多违禁之物。他脸上却适时地露出一点“恍然”和“领会”的神色,连忙拱手:“大人放心,此事易尔。待下官到了辽东,理清军备运输诸事,定会妥善安排,必不误了大人的生意。”他答应得爽快,甚至带上了一点急于表功的意味。

崔呈秀终于满意地笑了,抬手虚扶了一下:“好,识时务者为俊杰。砚秋啊,你是个明白人,跟着本官,日后前程不可限量。”他又看似推心置腹地说了几句“体己话”,无非是朝中谁谁不识抬举已遭贬黜,谁谁依附于他如今如何风光。

沈砚秋始终保持着恭敬甚至略带一丝受宠若惊的态度,直到将崔呈秀送出书房门外,躬身行礼,看着那身绯袍消失在院门拐角。

院中的热浪扑面而来,沈砚秋脸上的谦恭瞬间褪去,眼神冷得像结了冰。他缓缓直起身,袖中的手掌握成了拳。回到书房,他立刻走到书案前,取过一张素笺,提笔蘸墨,将方才崔呈秀提到的“私盐借军粮运输”的关键信息,以及可能涉及的路线、对接人名的暗示,用只有苏清鸢才看得懂的简化符号快速记录了下来。墨迹未干,他便沉声对外面候着的长随吩咐:“去请苏先生过来,就说有紧急账目需核对。”

不过一刻钟,苏清鸢便抱着几本账册匆匆而来。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襦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进门见沈砚秋脸色凝重,便挥手让长随退下,亲自关好了房门。

“先生,崔呈秀方才来了。”沈砚秋将那张素笺推过去,声音压得极低,“他欲拉我监视徐师,我假意应承,暂稳住了他。这是他透露的,关于利用辽东军备运输线路贩运私盐的线索。”

苏清鸢接过纸条,快速扫过上面那些看似杂乱的符号,秀美的面容顿时罩上一层寒霜。她抬眼,眸中锐光一闪:“果然按捺不住了。私盐利润动辄百万两,他竟敢借用军国通道,胆子太大了!”她立刻走到一旁的书架边,熟练地挪开几本书,取出一个扁平的木匣,里面是她暗中整理的关于崔呈秀及其党羽财产、生意往来的零散记录。

“我立刻顺着这条线去查。”苏清鸢语气果断,指尖点着木匣中的几张地契抄本和商铺名目,“山东至辽东,能大规模运输私盐而不引人注目的路线不多,结合他刚才暗示的‘军粮主干道’,范围又能缩小。重点是查那些名义上是粮行、货栈,实则与崔家或他心腹有隐秘关联的商号,还有近几年这些商号名下车马、船只的往来记录,尤其是与官方军粮运输队时间、路线重合的部分。”

沈砚秋颔首,补充道:“不仅要查,还要快,且不能打草惊蛇。你设法通过那些与我们有旧的寒门商户、还有……你苏家旧部中尚可信之人,从侧面探听。重点是拿到他们真实的账目往来凭证,哪怕只是一部分,也是铁证。”

“我明白。”苏清鸢将那张素笺小心收进袖中暗袋,眼神坚定,“崔呈秀狡猾,直接账目必然藏得极深。但盐货进出,银钱流动,总会留下痕迹。他既主动透露了方向,便是给了我们突破口。”她顿了顿,看向沈砚秋,“你此番虚与委蛇,虽是权宜之计,却也险得很。崔呈秀并非易与之辈,你的‘缓图’之计,恐拖不了太久。”

“我知晓。”沈砚秋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暮色渐合,“所以辽东之行必须尽快,要在那边做出实绩,手握更多筹码。同时,我们手里关于他的东西,也要越多越好。”他转过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这份私盐的罪证,便是将来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利剑。”

苏清鸢不再多言,抱起木匣和账册,低声道:“我连夜去办。”她转身离去时,裙裾微动,脚步轻盈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书房内重归寂静,沈砚秋独自立在案前,目光落在方才崔呈秀坐过的位置上。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股浓郁的檀香气,与他这书房里淡淡的墨香、药草味格格不入。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厌恶与警惕。这场戏,才刚刚开始。他必须演得足够逼真,才能在虎狼环伺中,找到那一线破局的生机。夜色渐浓,将书房的一切渐渐吞没,唯有案头灯花偶尔爆开一点细微的噼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