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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呈秀那场看似宾主尽欢的宴席,如同在沈砚秋身边织就了一张无形的网。接连几日,兵部衙门里投向他的目光都掺杂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探究与暧昧。连向来与他公事公办的冯嘉会尚书,偶尔在议事间隙,也会投来一瞥深沉难辨的眼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猜测——沈侍郎,怕是快要投入阉党门下了。

沈砚秋对此恍若未觉,每日依旧准时点卯,埋首于堆积如山的辽东军备文牍之中,神情专注,看不出半分异样。只有回到城西那座不算宽敞的官邸书房,掩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他眉宇间才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冷厉。

“大人,崔府昨夜又遣人送来两盆名品兰花,说是给大人案头添些清雅。”苏清鸢一边利落地整理着书桌上散落的图纸,一边低声禀报,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沈砚秋正站在悬挂的辽东舆图前,闻言头也未回,只淡淡“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胶着在图上标注的几处关隘要塞。“兰花不错,找个向阳处放着。另外,前日我让你整理的那几份关于辽东各地军械库历年补给与损耗的对比账目,如何了?”

“已初步核验完毕。”苏清鸢从一摞文书中抽出一本装订整齐的册子,递了过去,“其中有三处卫所,近两年领用的箭矢、铠甲数量远超常规,且报损率奇高,但核查记录语焉不详。经办官吏,经查,或多或少都与崔侍郎有些拐弯抹角的关联。”她话语精准,没有丝毫赘余。

沈砚秋接过账册,指尖在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上缓缓划过。这不仅仅是他反击崔呈秀的武器,更是他下一步行动的基石。他需要离开京城这个漩涡中心,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深入辽东,去触摸真实的边军,去建立属于自己的力量。改良军备的成效需要实战检验,而更重要的是,他不能永远被困在朝堂的明枪暗箭里。

时机需要恰到好处。

这日午后,崇祯帝于文华殿召见兵部、户部官员,商议秋季辽东防务及粮饷事宜。殿内气氛凝重,辽东送来的军报依旧不容乐观,虽有小胜,但后金游骑袭扰不断,边墙各处压力巨大。

户部率先哭穷,掰着手指计算各地税银入库的迟缓,漕运的损耗,以及九边各处嗷嗷待哺的巨额粮饷。兵部尚书冯嘉会则老调重弹,强调边军艰苦,请求朝廷务必保障供给,话里话外,将压力和责任推了回去。

崇祯坐在御座上,手指揉着额角,年轻的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与烦躁。这些争吵他听了太多次,却总拿不出一个一劳永逸的解法。

就在殿内争论稍歇,一片沉闷之际,沈砚秋出列了。他手持玉笏,声音清朗沉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僵局:“陛下,臣有本奏。”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冯嘉会眼神微眯,崔呈秀站在班列中,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期待着他会说出什么“投名状”般的言论。

“讲。”崇祯抬眼看向他,对于这个近来屡次给他带来“惊喜”的年轻侍郎,他尚存几分期待。

“辽东之患,首在军备不修,次在粮饷不继。前者,蒙陛下信任,臣督造之改良火器、鸟铳已初见成效,首批已运抵辽东。然,利器需配锐士,新械需合战法。军械自京师至边关,路途遥远,验收、储存、分发、操练,环节众多,任一环节疏漏,则前功尽弃。”沈砚秋语速不快,条理却极清晰,“纸上谈兵,终觉肤浅。臣恳请陛下,准臣亲赴辽东,一则,督导新式军械发放、验收,确保其能悉数、完好配发至一线将士手中;二则,实地勘察边军操演新械情形,记录利弊,以便后续改进;三则,核查各地军械库存储备,厘清历年损耗虚实,杜绝贪墨浪费,以期物尽其用,夯实边防根本!”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没有空泛的议论,全是具体的实务。目标明确,理由充分,完全契合他兵部侍郎的职责,更直指辽东军务的痛处。

崇祯沉吟着,没有立刻表态。沈砚秋这个请求,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说是勇于任事。但让他一个正受“重用”的兵部侍郎离京赴边,这其中……

“沈侍郎拳拳为国之心,朕已知晓。”崇祯缓缓开口,“只是京中军备改良诸事,亦离不开卿家统筹。”

这时,崔呈秀忽然出列,拱手道:“陛下,沈侍郎所虑甚是周详。新式军械关系重大,若无得力重臣亲临督导,恐下面官吏阳奉阴违,辜负陛下圣恩与沈侍郎心血。京中改良事宜,基础已定,可按图索骥,交由得力属官循例推进即可。沈侍郎亲赴辽东,正可显陛下重视边务、体恤将士之圣意!”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仿佛全力支持沈砚秋,实则包藏祸心。辽东乃险地,边军关系复杂,悍将难驯,更有后金铁骑威胁。沈砚秋一个文官前去,若能建功自然好,若出了纰漏,或是陷入边军内部的倾轧,甚至遭遇不测,那便是他崔呈秀乐见其成的结果。将其支开中枢,也更方便他下一步动作。

沈砚秋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被“理解”和“支持”的恳切,再次躬身:“臣愿立军令状,必竭尽全力,厘清辽东军备积弊,使陛下之利器,能成破虏之锋刃!”

崇祯看看沈砚秋,又瞥了一眼“深明大义”的崔呈秀,再想到辽东那团乱麻和沈砚秋之前展现出的实务能力,终于下了决心:“准奏。沈卿,朕便命你为钦差,巡视辽东军务,督导新械发放操演,核查军备库存。赐你王命旗牌,辽东文武官员,凡有怠慢公务、徇私舞弊者,准你先行后奏!”

“臣,领旨谢恩!”沈砚秋深深叩首。

退朝后,官员们各自散去。崔呈秀走到沈砚秋身边,脸上带着亲热的笑容,压低声音:“砚秋此去,任重道远啊。辽东那边,我已打过招呼,定会好生配合。你只管放手去做,京中有我。”话语里的暗示,不言而喻。

沈砚秋微微欠身,神色恭敬如常:“有劳崔大人费心铺垫,下官感激不尽。必不负陛下与大人期望。”他表现得如同一个即将被委以重任、对“盟友”心存感激的晚辈。

回到兵部衙署,沈砚秋立即开始着手准备。他召来苏清鸢,下达了一系列指令,将京城中需要留意的人、需要持续跟进的线索,一一交代清楚。许多事情,在他离京期间,需要转入更隐秘的地下。

暮色渐合时,他来到了徐光启的府邸。

书房内,灯烛明亮。徐光启听完沈砚秋简略的陈述,抚着花白的胡须,沉默了片刻,才叹道:“辽东乃虎狼之地,亦是建功立业之阶。你此去,明处要防边军骄横、后金诡诈,暗处更需警惕来自背后的冷箭。”他目光深邃,显然对朝中局势洞若观火。

“学生明白。”沈砚秋为徐光启斟上热茶,“京中诸事,尤其是……那些账册,还要劳烦先生代为留意。”

徐光启郑重颔首:“你放心。老夫虽不涉党争,但护持一个为国为民的实干之臣,义不容辞。”他顿了顿,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这是老夫写给辽东几位旧部门生的信,他们或在军中,或在地方为官,虽职位不高,但皆乃正直之士。你或可暗中走访,或可明面咨询,当能有所助益。”

沈砚秋双手接过,心中暖流涌动。这是比任何金银更珍贵的支持。

离开徐府时,夜空已繁星点点。沈砚秋没有乘坐马车,而是缓步走在清冷的街道上。夜风吹拂着他的官袍,带来一丝凉意。

亲赴辽东的旨意已下,王命旗牌在握。这看似是权力的一步扩张,实则更是将自己投入了一个更广阔也更凶险的棋盘。崔呈秀在辽东必然有所布局,边军将领的态度未知,袁崇焕的旧部是否会接纳他这个“空降”的文官钦差?还有那虎视眈眈的后金。

他抬起头,望向东北方向的夜空,那里是辽东。前路艰险,步步惊心。

但他必须去。只有真正掌握了强军,才能在未来的风雨中,拥有立足乃至破局的资本。这不仅仅是为了自保,更是为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寻找那一线或许存在的生机。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目光重新变得坚定锐利,步伐也随之加快,消失在京城的夜色深处。辽东的烽火与边关的朔风,正在前方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