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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呈秀的拜帖是由一个青衣小帽的管家送来的,措辞谦恭,只说“仰慕沈侍郎才具,特备薄酒,望乞光临”。帖子上还沾着些许清雅的檀香,与崔府往日张扬的风格迥异。

沈砚秋捏着那帖子,指尖在光滑的纸面上轻轻摩挲。西山校场试射的烟尘仿佛还未散尽,崇祯赞赏的目光和阉党众人铁青的脸色犹在眼前,这邀约便如此“适时”地递到了面前。他刚在兵部站稳脚跟,握住了军备改良的实权,崔呈秀便坐不住了。这不是简单的宴请,是试探,更是招揽,或者,是陷阱。

“大人,崔府来的马车已在门外候着了。”苏清鸢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放在他手边,目光扫过那张拜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知道了。”沈砚秋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中的神色。他呷了一口微烫的茶汤,苦涩的回甘在舌尖蔓延,如同此刻他心头的滋味。“你留在衙中,将秦将军送来的那几份关于辽东军械损耗的详细记录再核对一遍,特别是标注‘非战损’的部分。”

苏清鸢立刻领会,这是让她借核对账目之名,继续深挖崔呈秀可能插手军备、以次充好的证据。“是,大人。”她应下,声音平稳,随即又低声道,“崔府…龙潭虎穴,大人务必谨慎。”

沈砚秋放下茶杯,整理了一下绯红色的官袍,袍角那只象征身份的锦鸡补子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刺眼。“放心,不过是去吃杯酒。”他语气平淡,眼中却无半分轻松。

崔府位于京城西城,朱门高墙,气派非凡。与魏忠贤府邸那种咄咄逼人的奢华不同,崔府更显一种内敛的富丽,亭台楼阁,曲径通幽,细节处透着主人精心营造的“雅致”。引路的仆人低眉顺眼,脚步轻悄,将沈砚秋引至一处临水的暖阁。

阁内暖意融融,银丝炭在兽首铜炉里烧得正旺,驱散了晚秋的寒意。崔呈秀并未穿着官服,只一身宝蓝色暗纹直裰,未戴冠帽,显得随意而亲和。他亲自在门口迎候,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沈侍郎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快请入席!”崔呈秀热情地挽住沈砚秋的手臂,力道不轻不重,透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亲昵。

席面不算极尽铺张,但每道菜都极为精致,酒是窖藏二十年的女儿红,醇厚绵长。崔呈秀绝口不提朝局,也不谈军务,只与沈砚秋聊些书画古董、南北风物,言语间颇见学识,若非深知其底细,几乎要以为他是个淡泊风雅的名士。

酒过三巡,崔呈秀挥手屏退了伺候的婢女。暖阁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炭火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响,气氛悄然变得不同。

“砚秋啊,”崔呈秀改了称呼,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推心置腹的意味,“你年轻有为,圣眷正隆,又深得徐光启老先生的赏识,前途不可限量啊。”他顿了顿,观察着沈砚秋的反应,见对方面色平静,才继续道,“只是,这朝堂之上,光有圣眷和实学,有时也难免步履维艰。树大招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沈砚秋握着酒杯,指尖感受着瓷壁的温凉。“崔大人所言极是。下官入朝日浅,唯知尽心王事,办好兵部差遣,为陛下分忧,为边军解难,其他……不敢多想,亦无力顾及。”

“诶,此言差矣。”崔呈秀摆了摆手,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了几分,“尽心王事固然重要,但也要懂得如何‘事’。譬如你这军备改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可为何总有人掣肘?冯尚书那边,还有武库司的赵德柱,没少给你使绊子吧?”

沈砚秋抬眼,与崔呈秀对视,不闪不避:“些许小事,不敢劳崔大人挂心。下官但求问心无愧,依律办事而已。”

“好一个依律办事,问心无愧!”崔呈秀抚掌轻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老夫就欣赏你这份赤诚。不过,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些关窍,非局中人不能明白。”他身体靠回椅背,姿态放松,语气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九千岁对你,其实颇为赏识。前次东林党案,若非九千岁看在你能办实事的分上,在皇上面前替你转圜,你以为能轻易脱身?”

沈砚秋心中冷笑,面上却适当地露出一丝“恍然”与“感激”:“原来如此,下官……多谢九千岁与崔大人回护之恩。”

见沈砚秋态度似乎有所松动,崔呈秀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抛出了真正的诱饵:“砚秋是聪明人,当知良禽择木而栖。如今朝中,能成大事者,唯九千岁耳。你与徐光启交往过密,虽得其实学,却也易被归为东林一党,终非长久之计。若你愿转投明主,老夫愿在九千岁面前全力保举。日后我若入阁,这兵部尚书的位置,非你莫属。届时,辽东军务,乃至天下兵权,你我携手,何愁不能荡平虏寇,中兴大明?”

兵部尚书,执掌天下兵权!这诱惑不可谓不大。崔呈秀紧盯着沈砚秋,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沈砚秋垂下眼睑,看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再抬头时,他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为难与谨慎:“崔大人厚爱,下官感激不尽。只是……徐师于我有半师之谊,提携之恩,骤然背弃,恐惹物议,亦非君子所为。此事……可否容下官缓图之?”

他没有断然拒绝,也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用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缓图”拖延了过去。这反应在崔呈秀预料之中,毕竟徐光启的名声和影响力摆在那里,沈砚秋若立刻改换门庭,反而显得可疑。

崔呈秀哈哈一笑,似乎很满意沈砚秋的“识时务”:“应该的,应该的!徐老先生德高望重,此事确需谨慎,不可操之过急。老夫等你消息。”他举起酒杯,“来,为日后同舟共济,满饮此杯!”

沈砚秋举杯相迎,酒液入喉,辛辣之余,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泛起。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崔呈秀的拉拢,如同裹着蜜糖的砒霜,接下固然是死,立刻拒绝,恐怕立刻就会迎来更猛烈的风雨。

宴席在看似融洽的气氛中结束。崔呈秀亲自将沈砚秋送至二门,态度依旧热情。直到沈砚秋的马车消失在夜色中,崔呈秀脸上的笑容才瞬间收敛,眼神阴鸷地对身旁的心腹低语:“去,查查他最近还和哪些东林残余有来往,特别是那个黄尊素。还有,给辽东我们的人递个话,沈侍郎即将亲赴辽东督导军备,让他们……‘好好招待’。”

马车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辘辘车轮声格外清晰。沈砚秋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袖中,他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仿佛在掂量着方才那场宴席的分量。

崔呈秀的野心毫不掩饰,拉拢不成,后续的手段恐怕会更加直接和狠辣。这趟即将到来的辽东之行,发放军备是明面上的任务,应对崔呈秀布下的明枪暗箭,恐怕才是真正的考验。

他睁开眼,掀开车帘一角,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京城灯火零星,远不及记忆中那个时代的璀璨,但这片黑暗之中,却隐藏着更复杂的杀机与更艰难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