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带来的那股子寒气,在屋里盘桓了好几天,像冬天糊窗户的冷风,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堂屋那部电话机,像个哑巴的告密者,蹲在墙角,谁路过都忍不住瞅一眼,心里也跟着沉一下。头两天,家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小九蔫头耷脑,没了学周杰伦扭来扭去的精神头,吃饭也不香了。小娴眼睛红红的,写作业老是走神。五姑强打着精神忙里忙外,但眉头总是皱着,叹气声一声接一声。
我心里也堵得慌,空落落的,像破了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去年过年,爸妈回来造房子,家里忙忙碌碌,但热闹,有烟火气。夜里守岁,听爸妈讲外面打工的新鲜事,虽然知道他们报喜不报忧,但那种一家人团圆的踏实感,是实实在在的。可现在,这团圆没了,只剩下冰冷的电话线和一句“回不来了”。
但日子总得过。伤心难受,当不了饭吃,也换不来年货。爸说汇钱,指不定啥时候到,能汇多少也不知道。眼看没几天就过年了,寨子里别家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准备年货,磨豆腐、杀年猪、蒸年糕,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子年味儿。我们家,总不能冷冷清清,连点荤腥都没有就过年吧?以前住山洞的时候,我们三个不也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怎么现在有房子住了,反而娇气了?
这么一想,我心里那股拧着的劲儿,又慢慢回来了。不能这么干等着!得想办法!
这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我就爬起来了。推醒旁边的小娴:“小娴,起来,跟姐进山。”
小娴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问:“姐,这么早进山干啥?”
“快过年了,进山弄点年货。”我一边麻利地穿衣服,一边说,“挖点折耳根,看看能不能找到野山药,运气好,说不定下的套子还能逮着点啥。”
小娴一听,来了精神,一骨碌爬起来:“真的?我去!”
我们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套上最旧最耐磨的褂子和裤子,脚上是快磨破底的解放鞋。我拿出挖药的小锄头和一个旧麻袋,小娴拎着个篮子。五姑听见动静,从里屋出来,担心地问:“平萍,这么早,天冷,进山干啥?”
“姑,没事,我们进山转转,看能不能弄点吃的回来过年。”我尽量让语气轻松点。
五姑看看我们,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叹了口气:“那……当心点,早点回来。山里有露水,路滑。”
“哎,知道了。”我应着,和小娴悄悄出了门。带四只狼崽,大黄大黑,它们还是老样子,一直陪伴着我们,
冬天的清晨,寨子还在沉睡,静悄悄的,只有几声零星的狗叫。空气又干又冷,吸进鼻子里,像有小冰碴子。地上的枯草结了一层白霜,踩上去“咯吱”响。山路两边的树枝光秃秃的,伸向灰白色的天空,看着有点萧索。
但钻进山里,感觉就不一样了。虽然草木凋零,但那种熟悉的山野气息,还是让人心里踏实不少。空气冷冽,但清新。太阳还没出来,林子里光线昏暗,但我们的眼睛很快就适应了。
“姐,去哪挖折耳根?”小娴搓着手,哈着白气问。
“去老鹰岩那边阳坡,那边背风,地气暖点,折耳根可能还没冻死。”我熟门熟路地在前面带路。这片山,我们太熟了,哪个坡爱长什么,哪条沟可能有水,闭着眼睛都能摸到。
果然,在老鹰岩下面那片背风的斜坡上,枯黄的草丛里,还能看到点点绿意。就是折耳根!虽然叶子有点蔫,但根茎还在土里。我蹲下身,用小锄头小心地刨开冻得硬邦邦的土,露出下面白嫩嫩、带着须子的根茎,一股特有的清香味扑鼻而来。
“真有!姐!”小娴高兴地蹲下来,用手扒拉。
“慢点,别把根刨断了。”我提醒她。我们小心翼翼地挖着,把带着泥土清香的折耳根一根根捡进篮子。这东西凉拌了,或者炒腊肉 ,爽口解腻,正好用得上。
挖完一片,我们又往深里走了走,寻找野山药的藤蔓。冬天藤蔓枯了,不好找,但顺着干枯的茎叶往下挖,有时也能有惊喜。果然,在一处石砬子下面,我发现了几棵枯黄的山药藤。费了老大劲,刨开冻土,挖出几根歪歪扭扭、但很结实的野山药。虽然比不上家种的粗壮,但炖汤、蒸着吃,都粉糯香甜。
我们还找到了几丛野山葱,叶子已经半黄半绿了,但地下的葱头还水灵灵的,拔出来,带着一股冲鼻的辛辣味。这可是好东西,炒腊肉(以前剩的野猪腊肉还剩两块)或者当调料,都香得很。
一边找,我一边教小娴:“看,这枯叶子像伞盖的,底下可能有蘑菇,不过是冬天,少;这石头缝湿乎乎的,可能长脚基苔(一种可食用的苔藓)……” 小娴听得认真,大眼睛亮晶晶的。
看着篮子里渐渐多起来的“收获”,我心里那点因为爸妈不回来过年的阴霾,好像被这山风冲淡了一些。靠山吃山,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只要肯下力气,这大山,总会给你点东西。
接着,我们去看了看前几天下的套野兔的钢丝套子。几个套子都空着,大概天冷,兔子也懒得出洞。小娴有点失望。我安慰她:“没事,过年还有几天,明天再来看看。”
忙活了一上午,太阳升起来了,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驱散了不少寒意。我们的篮子装得满满当当:一捆水灵的折耳根,几根沾着泥土的野山药,一把辛香的野山葱,还有一小包路上顺手采的、晒干了的野菊花(可以泡水喝)。
看着这些实实在在的收获,我和小娴都挺高兴,来时的沉闷一扫而空。小娴的脸蛋冻得红扑扑的,鼻尖上还沾了点泥,但笑容是真心实意的。
“姐,咱们弄了这么多!够吃好几顿了!”小娴提着篮子,兴奋地说。
“嗯!”我点点头,心里也轻松了不少。虽然这些东西不值啥钱,但是自己动手得来的,感觉不一样。这个年,至少桌上能多几样菜了。
回去的路上,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路过寨子口,碰到早起挑水的张婶,她看到我们篮子里的东西,笑着说:“哟,平萍小娴,这么勤快!进山弄这么多好吃的回来过年啊?”
我笑了笑:“嗯,张婶,闲着也是闲着,进山转转。”
看着我们篮子的东西,虽然不值钱,但那份靠自己双手挣来年货的劲头,让她眼里有点赞许。也许,过年不一定非要等着爸妈带回来什么,我们自己,也能把年过好。以前住山洞,我们三个照样把年过得有滋有味,现在有新房子住不能变矫情了。
回到家里,五姑看到我们弄回来这么多东西,又惊又喜,赶紧接过去:“哎呀!弄这么多!这折耳根真水灵!这野山药,炖汤最香了!快,进屋暖和暖和,喝口热水!”
小九也凑过来看,拿起一根野山药在手里掂量:“嘿!今晚有口福了!”
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我心里那块大石头,好像挪开了一点。是啊,爸妈回不来,年是冷的,但人心不能冷。只要我们几个心在一块,劲儿往一处使,这个年,一样能过得有滋有味。
我把东西归置好,心里盘算着:折耳根凉拌,野山药和捡来的干蘑菇一起炖个汤,野山葱可以炒点腊肉,或者烙饼的时候放点提味……虽然简陋,但也是满满一桌心意。
这个年关,是难过。但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只要手脚勤快,肯往山里钻,肯在土里刨食,日子,总能过下去。这大山,就像个沉默寡言但慷慨的大家长,你敬它一尺,它可能就还你一丈。
晚上的饭桌,因为多了几样山野味道,显得丰盛了不少。热腾腾的野山药蘑菇汤,清爽的凉拌折耳根,吃得人格外香甜。屋外的寒风好像也没那么刺骨了。
躺在床上,我看着窗外稀疏的星星,心里平静了许多。初二这日子,就像进山的路,有陡坡,也有平缓处。难过的时候,就低下头,咬咬牙,往前走。说不定拐个弯,就能找到一片藏着惊喜的坡地。
明天,再去看看下的套子。说不定,真有傻兔子撞上来呢?那这个年,可就更有盼头了。
狗日的年关来的更猛烈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