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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丝绒发带的“结界”

新学期的第一个周一,总是带着一种尚未完全从假期中苏醒的、混沌的宿醉感。空气里飘浮着新书本的油墨香,以及少年们身上那股混杂着洗衣粉和蓬勃荷尔蒙的、独有的味道。

然而对彦宸而言,这感觉就像是玩一个烂熟于心的游戏,却忽然被强制更换了一套完全不习惯的键位。所有的指令都需要在大脑里重新转译一遍,每一个下意识的动作,都会因为找不到熟悉的回应而落空,最终变成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细小的失落。

他习惯了在语文老师念到某句有趣的诗词时,下意识地向左侧过头,用口型和眼神与另一个人交换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促狭笑容。可如今,当他再次这样做时,看到的只有苏星瑶那张标准的、带着浅浅笑意的优美侧脸。她会礼貌地用眼神询问他,仿佛在说:“怎么了?”,那份恰到好处的关心,反而像一堵柔软的墙,将他所有心照不宣的默契都弹了回来。

他习惯了在自习课上遇到某个百思不得其解的数学难题时,用笔杆轻轻敲一下左边的桌面,然后将练习册推过去,用一种理直气壮的撒娇语调说:“师父,江湖救急。”而如今,当他再次习惯性地举起笔时,却只能看见苏星瑶伏案疾书的、柔顺的黑色长发。她写字的姿势很美,手腕纤细,力道均匀,笔尖在纸上划过,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一行行赏心悦目的、带着风骨的字迹,安静地流淌出来。她太专注了,专注到仿佛周身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让他那句已经滚到嘴边的“江湖救急”,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那种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安静”。

苏星瑶的安静,是一种毫无瑕疵的、陈列在博物馆里的艺术品般的安静。她会认真听讲,会仔细做笔记,会微笑着回应每一个跟她打招呼的同学。她就像一本完美的教科书,每一个行为都符合“优秀学生”的规范,挑不出任何错处。

可正是这种完美,让彦宸感觉自己身边的座位,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它吞噬了他所有的习惯,所有的默契,所有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细碎的快乐。他就像一个被流放的国王,即便还坐在原来的王座上,但疆域的另一半,已经变成了一片他不熟悉的、被精致的礼仪和完美的微笑所统治的、陌生的国土。

彦宸觉得自己像是得了一种“邻座戒断综合症”。他浑身别扭,坐立难安,总是不自觉地,想用眼角的余光去捕捉教室另一端,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位置,太显眼了。它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包括讲台上老师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张甯就坐在那里,身姿一如既往地挺拔,像一株扎根在磐石上的青松。她微低着头,正专注地翻阅着一本厚厚的数学教辅,清爽的马尾随着她微微侧头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阳光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轮廓,让她看起来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玻璃的、橱窗里精致而遥远的展品。

太远了。

这是彦宸此刻心中唯一的念头。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从教室的西南角到正中心,这段不足十米的物理距离,竟像是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一伸胳膊就能蹭蹭她的手肘,一偏头就能看到她清冷的侧脸,一低声就能将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笑话送进她的耳朵里。

这种挥之不去的烦躁感,在下午第二节的数学课上,达到了顶峰。

数学老师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以“突击测验”和“地狱难度”而闻名遐迩。他抱着一摞雪白的卷子走进教室时,所有的混沌与睡意,都在他将那摞卷子“啪”地一声摔在讲台上的瞬间,被彻底震碎了。

“收起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老师推了推那副厚得像啤酒瓶底的眼镜,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一种猎人看到猎物时才有的、残酷的兴奋,“上学期讲的‘空间向量与立体几何’,我看看你们一个寒假过去,还剩下多少。随堂测验,四十五分钟。现在开始。”

“啊——?!”

教室内,瞬间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压抑着的哀嚎。这简直是最残忍的“开学惊喜”。

彦宸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但随即,一股强烈的、久违的斗志,像被点燃的汽油,在他胸中轰然炸开。

他非但没有哀嚎,反而有些兴奋地舔了舔嘴唇。

好啊。来得正好。

自从上次和张甯在那棵香樟树下,开完那场关乎“主权”与“战略”的“战前会议”后,彦宸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进入了一种高度戒备的临战姿态。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跟在师父身后、插科打诨的“大狗子”,他开始真正以一个“盟友”的身份,去思考问题。

而他能做的,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反击是什么?

是成绩。

是那种能让所有质疑、所有“为你好”的劝诫、所有别有用心的“关心”,都闭嘴的、硬邦邦的、闪闪发亮的成绩。他要用一张无懈可击的成绩单,向所有人,尤其是班主任和那个深不可测的苏星瑶宣告——他彦宸,不是谁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更不是会拖累任何人的“差生”。他配得上张甯,不是因为他会说俏皮话,而是因为,他也能和她并肩,站在同样的高度。

所以,这场突如其来的测验,对他而言,不是突袭,而是他期待已久的、打响第一枪的战场。

他飞快地整理好桌面,只留下一支笔,一块橡皮,和一颗前所未有清醒的大脑。卷子发下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先去看题,而是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教室中心。

张甯已经拿到了卷子,正低着头,安静地填写着自己的名字。她的坐姿一如既往的端正,马尾清爽地垂在脑后,侧脸的线条在窗外投进来的光线下,显得干净而专注。她身上有种天塌下来也与我无关的、绝对的冷静,仿佛这场让所有人哀鸿遍野的突袭,对她而言,不过是喝水吃饭般寻常。

哦,太可爱了!不是…太有师父范儿了!

这股冷静,像一颗定心丸,瞬间就让彦宸那颗略有些亢奋的心,也跟着沉静了下来。

他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将视线落在了自己面前的卷子上。

开局很顺利。

前面的选择题和填空题,虽然覆盖的知识点繁杂,但都属于基础题型。彦宸做得得心应手,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像一艘状态绝佳的破冰船,在布满了浮冰的海面上,势如破竹地向前挺进。每一个被解出的答案,都像一枚被攻下的碉堡,带给他巨大的、酣畅淋漓的快感。

他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直到,他遇到了最后那道大题。

那是一道将“空间向量”、“二面角”、“点到平面的距离”等多个核心知识点,以一种极其刁钻、极其隐蔽的方式,糅合在一起的立体几何综合题。题干不长,配的图也看似简单,但字里行间,却布满了语言陷阱和逻辑圈套。

彦宸的笔,第一次停了下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那艘势如破竹的破冰船,一头撞上了一座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巨大而坚硬的冰山。

他拧紧了眉头,草稿纸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好几种解题思路的推演,但每一种,都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被一个无法逾越的逻辑障碍给硬生生卡住。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教室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和少数同学因焦躁而发出的、压抑的叹息声。

彦宸的心,开始乱了。

他感觉自己的额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大脑因为高速运转而有些缺氧,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试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那道题,就像一个狡猾的对手,无论他从哪个角度发起进攻,它都能用一种更诡异的方式,将他所有的努力都化解于无形。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被这股巨大的无力感彻底淹没时,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想让疲惫的眼睛暂时离开卷面,哪怕只是片刻的喘息也好。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教室里扫过。

然后,就像是被一块无形的磁石牢牢吸住,他的视线,定格在了他身侧的那个身影上。

苏星瑶。

她也遇到了难题。彦宸能看出来。

她不像其他人那样抓耳挠腮,也没有唉声叹气。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腰背挺得笔直,右手边的草稿纸上,同样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推演。她微蹙着眉,那双清透的琥珀色杏眼,专注地凝视着卷面,仿佛要将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洞穿。

那头如丝绸般顺滑的黑色长发,柔顺地披散在她的肩头。有几缕不听话的发丝,随着她思考时微微低头的动作,滑落到了她的脸颊旁,似乎有些干扰到了她的视线。

彦宸本以为,她会像大部分女生一样,有些烦躁地用手将头发拨开,或是随意地将它们拢到耳后。

然而,她没有。

接下来的那一幕,让彦宸几乎忘记了考题。

在整个教室都充满了焦灼与混乱的、高压的氛围里,苏星瑶做出了一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充满了极致的、舒缓的“仪式感”的动作。

她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笔。

然后,她不疾不徐地,从桌角那个精致的笔袋里,拿出了一根发带。

那是一根酒红色的、带着柔和光泽的丝绒发带。那颜色,像是陈年的佳酿,又像是冬日里燃烧的壁炉,浓郁、温暖,带着一种低调的、不容置疑的华贵。在这间被函数和几何图形统治的、单调的理科教室里,那抹酒红色,像一滴无声滴入清水的墨,瞬间,就渲染出了一片与众不同的、浓墨重彩的意境。

她没有立刻动手。她只是将那根发带,轻轻地放在了卷子的边缘,仿佛那不是一根发带,而是一件即将要被请上舞台的、珍贵的乐器。

然后,她抬起双手,用一种近乎于慢镜头的、优雅得令人心折的动作,将那瀑布般的长发,从两侧缓缓地、轻柔地拢起。她的手指纤长白皙,像两位配合默契的舞者,在如墨的黑发间穿梭、滑行。她的腰背,自始至终都挺得笔直,脖颈的线条优美得像一只高贵的天鹅。

整个过程,她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眼神依旧专注地凝视着前方,仿佛她不是在扎头发,而是在进行一场庄重而神圣的茶道表演,亦或是在音乐会开始前,一位大提琴家在调试自己的琴弦。

所有的黑发,都被她拢到了脑后。她松松地、却又无比精准地,将它们束成一个优雅的低马尾。最后,她拿起那根酒红色的丝绒发带,同样用一种不疾不徐的、带着韵律感的动作,在马尾上,系上了一个完美的、左右对称的蝴蝶结。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拿起笔,目光再次落回到那道难题上。

那一瞬间,彦宸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不轻不重地攥了一下。

他看到,当那个酒红色的蝴蝶结在她脑后绽放开时,苏星瑶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她,是一位安静、美丽的优等生;那么此刻的她,就像一位即将登台的、身经百战的舞者,或是一位准备落子的、胸有成竹的棋手。

那个简单的、束发的动作,仿佛在她周围,构建起了一道无形的、优雅而强大的“结界”。

这道“结界”,将外界所有的嘈杂、所有的紧张、所有的混乱,都隔绝在外。结界之内,是她一个人的、绝对专注的、不容侵犯的王国。在这个王国里,她就是唯一的女王。她从容、笃定,掌控着一切。

那份从容,那份精致,在那一刻,爆发出了一种近乎于暴力的、致命的吸引力。

彦宸的大脑,有那么几秒钟是完全空白的。他忘记了那道让他头疼欲裂的难题,忘记了墙上秒针“滴答”作响的时钟,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他的整个世界,仿佛都被那个酒红色的蝴蝶结,和那个挺拔、专注的背影给填满了。

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他曾经看过一部关于剑客的电影。里面的第一高手,在每次决战之前,都会用一套繁复而优雅的动作,慢慢地、一丝不苟地擦拭自己的佩剑。那不是在浪费时间,而是在调整自己的呼吸,集中自己的精神,将自己所有的精、气、神,都凝聚到剑刃之上。

此刻的苏星瑶,给他的,就是同样的感觉。

那根丝绒发带,就是她的剑。而那套束发的动作,就是她进入战斗状态的、独一无二的“剑诀”。

一种奇异的、混杂着欣赏、震撼,甚至是一丝敬畏的情绪,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他第一次,在一个女生身上,看到了一种近乎于“道”的东西。那是一种对自我、对节奏、对美,有着极致掌控力的表现。

就在这时,那个已经扎好头发、进入“结界”状态的苏星瑶,忽然动了。

她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用一种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果决而流畅的笔触,飞快地画出了一个辅助坐标系。

“嗡——”

彦宸的脑子里,像是有一道惊雷,轰然炸响!

坐标系!

对啊!他怎么就钻牛角尖了!这道题,如果用传统的几何方法去硬解,计算量巨大且极易出错。但如果,把它放到空间直角坐标系里,用向量法去解……

茅塞顿开的狂喜瞬间席卷了他。然而,就在他准备立刻提笔、投入这片新开辟的战场之前,一个近乎于本能的动作,驱使着他,再次抬起了眼。

他的目光越过无数伏案疾书的后脑勺,精准地、再一次地,投向了教室的正中心。

他想确认一下,他的“师父”,现在进度如何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令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张甯,已经放下了笔。

她没有在草稿纸上疯狂演算,也没有蹙眉思索。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将那张写满了答案的卷子,平铺在自己的面前。她的笔,已经合上了笔帽,整齐地摆放在卷子的右上角,与桌沿保持着完美的平行。

她正在检查。

她的目光,像一台精密的光学扫描仪,沉静地、从上至下地,扫过卷面上的每一道题,每一个数字,每一个符号。她的表情,平静得像一潭结了薄冰的、不起波澜的深潭。仿佛她面对的,不是一张能让全班人仰马翻的地狱级试卷,而是一份早已烂熟于心、只需做例行确认的说明书。

那是一种绝对的、碾压式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游刃有余。

彦宸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如果说,苏星瑶带给他的是“如何拔剑”的震撼与启发,那么张甯展现给他的,则是“剑已归鞘,天下已定”的、绝对的宗师气度。

一股混杂着巨大骄傲与强烈压迫感的复杂情绪,瞬间冲上了他的头顶。

——看啊!那是我师父!

——该死!我还在这里苦苦挣扎!

这两种念头在他的脑海里激烈碰撞,最终,尽数化作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炽热的战意。

他猛地收回目光,不再看任何人。眼中所有的欣赏、所有的杂念,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清空,只剩下那道几何题的图形,和那刚刚才被点亮的、清晰无比的解题路径。

提笔,落笔。

刚才还是一团乱麻、让他无从下手的图形,此刻在他的眼中,变成了一个清晰的三维坐标系。他迅速地在草,稿纸上建立坐标,将每一个关键的点,都用精准的向量坐标表示出来。

繁琐的几何关系,瞬间被清晰的代数运算所取代。

计算平面的法向量,代入向量夹角公式,再利用点到平面的距离公式……

所有的步骤,一气呵成。

他的笔尖,前所未有地流畅与笃定,在纸上划出清晰而有力的线条。大脑高速运转,思路像一条奔涌的河流,冲破了最后一道堤坝,以无可阻挡之势,奔向了最终的答案。

当他写下最后一个数字,放下笔的那一刻,下课的铃声,恰好响彻了整个校园。

教室里压抑了一整节课的紧张气氛,在铃声响起后,瞬间被引爆。同学们如释重负地瘫在椅子上,哀嚎声、抱怨声、对答案的声音,交织成一片。

“天啊,最后那道题是什么鬼东西?是想让我们全军覆没吗?”

“我连题目都没完全看懂……”

“完了完了,开学第一天就挂科,这个学期没指望了……”

在一片混乱的嘈杂声中,彦宸缓缓地直起身。他没有参与任何讨论,只是下意识地,又一次将目光,投向了身侧的那个座位。

苏星瑶的目光正好移向他,四目相对。她脸上还带着那种解出难题后的、淡淡的余韵,嘴角挂着一抹浅笑,温和地问道:“答得怎么样?最后一道题做出来了吗?”

那双清透的琥珀色杏眼里,盛着纯粹的好奇与交流的善意,坦荡得让人无法拒绝。

彦宸的心里却猛地“咯噔”一下。

他犹豫了。要承认是因为看到她的坐标系才茅塞顿开的吗?不行。这简直是当着张甯的面,亲口承认别的女人比自己师父还能“点化”自己,这比当场阵前倒戈还严重!而且,这不等于是在给这家伙的气势上火上浇油吗?

电光石火之间,他含糊地支吾道:“还好吧,最后一题……靠一点灵感蒙完了。”说完,他立刻把问题抛了回去,“你怎么样?”

“我做完了。”苏星瑶的回答,坦然得近乎于理所当然。她毫不扭捏遮掩,甚至还带着几分回味战局的、愉悦的口吻补充道,“开始有点懵,后来就想到了。”

彦宸暗暗吃惊。他见过太多明明考得很好,却非要长吁短叹、大言不惭地推说自己“考砸了”、“没做完”的优等生了。那种虚伪的谦虚,他从小看到大。可眼前这个家伙,怎么一点优等生的包袱都没有?她的自信,就像她那根丝绒发带一样,是一种内化于心的、从容的、不需向任何人证明的习惯。

这种坦然,比任何炫耀都更具杀伤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