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凝了满眶的泪瞬间滚落下来，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着贵妃的手微微发颤，手指一根根蜷缩起来，紧握成拳。
猛地挣脱了平妃试图安抚她的手，冲到贵妃面前，朝着她的面门就噼里啪啦的甩了几巴掌，揪着她的衣襟道：
“我害死了你姐姐，你冲我来啊！你为什么要去害一个无辜的孩子！她尚未满月，她都不曾见过这个人世间，她天生心脉孱弱，太医都说难以养大成人，她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你居然这般狠心，要去害她！”
她将贵妃推搡在一边，瘫在地上痛哭流涕。
“我的女儿啊……我的儿……”
侍棠见皇贵妃悲痛欲绝，浑身颤抖，几乎要瘫软在地，慌忙上前搀扶。
“主子，主子您万万保重凤体啊，太医再三叮嘱，您这病最忌大悲大怒，气血攻心可是要出大事的。您先缓缓，平心静气，万事有主子爷为您做主啊。”
皇贵妃笑着看她，泪珠却是一颗颗滚落，只觉得口中腥甜一片，骤然喷出一口血来，那些血珠子尽数洒在贵妃脸上，在贵妃失声尖叫里，皇贵妃身子一软向后倒去。
“主子！”
侍棠惊恐万分，连拖带拽地拼命想撑住皇贵妃软倒的身子，整个人都在发颤。
屋内顿时慌成一团。
平妃万万没料到事情会急转直下，演变成如此局面，僵立在原地，目瞪口呆地望着地上不省人事的皇贵妃，手足无措。
玄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站起来，看着慌乱的众人，眉峰紧蹙，一拍案几，呵道：
“都慌什么！成何体统！”
他强自镇定，吩咐梁九功。
“让人快马加鞭去传太医，速来集凤轩。”
令窈已经眼疾手快架起了皇贵妃。
“先扶皇贵妃去床榻上躺着吧。”
奈何她体型娇小，力气有限，被皇贵妃压得东倒西歪。
玄烨见状忙将皇贵妃打横抱起，奔向床榻，将皇贵妃安置在床上，急命侍棠：
“将皇贵妃平日吃的丸药取来，先喂她服下一粒，稳住再说。”
望蟾急忙奔向立柜，开柜取药，拿来个小瓷瓶，就着侍棠端来的茶水喂了两粒。侍棠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仔细替皇贵妃擦拭着嘴角血渍，满脸泪痕，却强自忍住，打起精神照顾好主子。
集凤轩里着实乱了一阵。
待太医提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赶到后，令窈、平妃以及贵妃等人已被请到院中等候，正殿大门紧闭，只留玄烨一人在内。
院内灯火阑珊，衬得夜空星河璀璨。令窈抬头望去，只见一弯清瘦弦月斜挂竹梢，婆娑的叶影若隐若现，四周夜风徐徐，已有几分七月流火之势。
屋内王太医面色凝重从暖阁中走出，对着玄烨行礼问安，嘴唇嗫嚅了几下，显得十分踌躇。
玄烨见他这般模样，心头一紧，急声道：
“吞吞吐吐做什么？有什么话就直说。”
王太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回道：
“回主子爷，奴才无能，皇贵妃本就气虚体弱，自丧女之后更是积郁成疾，肝郁血虚已久，凤体早已是强弩之末。
今日骤逢大悲惊悸，致五志过极，心火暴亢，痰火交结，邪实正虚，此乃元气欲脱，阴阳离决之危象啊！”
他斟酌一下，摇头叹息。
“已是回天乏术，药石无灵了。主子爷有什么话尽快说吧，皇贵妃怕是撑不过今明晚了。”
玄烨怔怔的望着他，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太皇太后薨逝不过一年多，如今陪着他大半辈子的表妹也要撒手人寰。
他一手搭在椅子上，便顺手握住，指节泛白，似是要将那块木头捏碎一般。半晌才深吸口气。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王太医如蒙大赦，抬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躬身快步退出了正殿。
玄烨独自坐在椅上，怔忪的望着案上跳跃的烛火，被不知哪里钻进来的风扑的左右摇晃，几欲熄灭，那光影明明灭灭落在他脸上，映的眼角湿意滢滢泛光。
四周是那般静，静的能听见暖阁里皇贵妃的喘息，他缓缓转过头，目光投向低垂的帘幔，仿佛能看见榻上那个枯槁的身影。静坐片刻，方努力起身掀帘而入。
皇贵妃静静地躺在锦被之中，气若游丝，脸色惨白，微微张着嘴喘息着，似乎察觉到玄烨进来，缓缓睁开眼，看向他，低低唤了一声：
“玄烨……哥哥……”
这一声久违的称呼，让玄烨鼻尖猛地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他连忙应了一声，快步走到榻边，小心将她扶起。
皇贵妃艰难起身，靠在引枕上，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我是不是快死了？”
玄烨喉头哽咽，强忍着悲痛。
“胡说什么！太医说了，只要你安心静养定能好转。日后万不可再如此大悲大怒，伤及根本。”
皇贵妃笑了笑。
“死了也好，这样子的日子过得有什么趣儿，泡在苦海里一眼望不到头，死了也就解脱了。”
玄烨听她如此说，悲从中来。
这些年，虽无男女之情，却终究有一份血脉相连、自幼相伴的亲情。如今见她即将油尽灯枯，即便是铁石心肠，也难免恻然。
他虽是帝王，归根结底还是个凡人，不是神仙，无喜无悲。玄烨偏过头揉了揉眼角，再回首时已是换了笑脸。
“别再说这些傻话。好生将养着才是正经。”
皇贵妃努力抬起头望向他，似是要将他的面容牢牢刻在心里，挣扎着抬起一只手想要去抚摸她的脸，却终是垂下手去。
“这么多年，我其实一直很羡慕戴佳氏，能得到你的一颗真心。我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分，统摄六宫的尊贵，但夜里寒来依旧是孤苦伶仃，我多希望你能来陪陪我，哪怕只是说说话也好。”
她的眼神黯淡下去，带着无尽的哀凉。
“可是你的心里有朝堂权衡，有戴佳氏的顾虑，终究是疏远了我。”
她叹息一声。
“我这一生何其可笑，到头来什么也没留下。”
皇贵妃深深望着他，欲言又止。
玄烨撇过头，喉结滚动，咽下那口酸涩，终究无法在此刻欺骗她，只道：
“别问了，没有。”
皇贵妃一片了然之色，唇角弯了弯。
“我就知道，我本不该奢求的。”
玄烨不再看她，沉吟片刻道：
“该给你尊荣我会一分不少的给你，你放心，你只会作为皇后葬进景陵。”
皇贵妃原本灰败的眼眸骤然一亮，欣喜道：“果真如此？若得此愿我便是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多谢主子爷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