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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悬停在半空的朱笔,终是轻轻一颤,一滴饱满的墨珠坠下,在宣纸上晕开一团小小的墨渍,如同一声无声的叹息。

沈流苏手腕微沉,将笔搁在了砚台之上。

谱,不能现在写。

人,也不能现在认。

“井已封,路还在。”

这句密语如同一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破了她刚刚燃起的希望。

对方不仅知道她查到了西山窑场,更精准地捕捉到了她即将正式重续香脉的这个节点,发出警告。

这说明,在稽香院,甚至就在她的身边,就有对方的眼线。

那双藏在暗处的眼睛,看到的远比她想象的要多。

她慢慢抬起头,目光穿透密室的墙壁,望向深沉的夜空。

唇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想让她停手?

那就要看看,是你的网更密,还是我的香,更无孔不入。

她收起《听息谱》,转身对身后的阴影道:“阿念,从明日起,让云娘每日清晨来我这里焚香静心。”

阿念的身影在烛火的摇曳中微微一动,却并未多问,只沉声应道:“是。”

翌日清晨,云娘如约而至。

沈流苏并未让她碰任何名贵香料,只让她跪坐在一个蒲团上,静心吐纳,唯一的任务,便是默记下从日出到日落,鼻端所能捕捉到的一切非正常的、飘忽而过的异样气息,无论多么细微。

这是最耗费心神,也最考验天赋的训练。

第一日,云娘记下了三十七种杂乱的气味,从御膳房的油烟到浣衣局的皂角,毫无头绪。

第二日,她记下了十九种,学会了摒除干扰。

第三日,当她将一张写满娟秀小字的纸笺呈上时,沈流苏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其中一行上。

“丑时末,约一炷香光景,西华门外暗渠方向,似有‘苦苓粉’气息,极淡,若有似无。”

沈流苏指尖轻点在那几个字上,眼底精光一闪。

苦苓粉,本身无香,却能有效压制高阶香料的挥发,是密闭储香室中防止串味的不二之选。

能在宫禁森严的丑时末,从暗渠方向飘出,且规律出现,只有一个可能——那条早已废弃的暗渠,就是对方运送物资的秘密通道!

而他们的据点,就在暗渠沿线,且离地面绝不会超过三丈,否则,即便是云娘这样的“慧鼻”,也无法穿透厚重的岩层与泥土,捕捉到这丝转瞬即逝的气息。

“很好。”沈流苏收起纸笺,对云娘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继续。”

她转身便写了一道公文,命阿念即刻送往工部。

公文上说,稽香院为精准监测全宫的香尘分布,防止因湿气过重导致珍稀香料霉变,需在西华门至西山废弃窑场沿线,增设三处“香尘监测桩”。

理由无懈可击,工部很快批复。

三日后,冯承恩带着几个匠人,扛着三根手臂粗细的空心楠木桩,前往指定地点施工。

无人知晓,在敲下最后一锤,将木桩深埋入土时,冯承恩已悄无声息地在每根桩的底部,嵌入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空心陶珠”。

陶珠内,封存着一滴“早露兰精油”。

此物看似平平无奇,却是沈家秘传,专门用来吸引一种名为“闻音雀”的夜栖飞鸟。

这种鸟对其他气味毫无反应,唯独对早露兰的香气趋之若鹜。

而那脆弱的陶珠,一旦周围的土地因挖掘或重压产生震动,或是空气的流动速度与温度发生骤变,便会自行碎裂。

香气逸散,鸟雀自来。

这是一个不会说话,却比任何人都更忠诚的哨兵。

又是五日过去。

黄昏时分,落日熔金。

沈流苏正在百草苑中修剪一株新发的“醉心藤”,一名在观测棚值守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声音因激动而发颤:“首、首卿大人!西山脚下,第三根监测桩……有、有动静了!”

沈流苏剪下最后一根多余的藤蔓,才不紧不慢地转过身:“说清楚。”

“闻音雀!好多闻音雀!”小太监指着西边的天空,满脸不可思议,“就在那根木桩子上面盘旋,黑压压一片,怎么赶都赶不走!”

来了。

沈流苏

她当即传令,说自己连日试制新型安神香,积压了一批火候不对的废料香饼,留在院中既占地方又容易串味,今夜便亲自带人押送出宫,寻个僻静处焚烧处理。

路线,正好经过西山脚下的第三监测桩。

入夜,一辆笨重的板车在宫道上吱呀作响。

车上堆满了黑漆漆的香饼,散发着一股草木烧焦的混合气味。

行至那片闻音雀盘旋不去的荒地时,板车的一个轮子“意外”地陷入了一个土坑,车身猛地一歪,满车的香饼稀里哗啦滚落一地,摔得粉碎。

“废物!”沈流苏厉声呵斥着推车的太监,脸上满是恰到好处的恼怒,“还不快给本官就地烧了!留着这些废料过年吗?”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碎裂的香饼堆在一起,点燃了火。

熊熊火焰升腾而起,浓烟滚滚。

沈流苏背对着众人,借着宽大袖袍的掩护,指尖一弹,一小撮无色无味的“识忆花粉”悄然落入火中,瞬间便与漫天烟灰融为一体。

她要钓的鱼,上钩了。

次日凌晨,天还未亮,冯承恩的身影便如鬼魅般出现在了密室。

他将一块用油布包裹的东西呈上,声音压得极低:“主子,他们果然来了。一共三人,趁着昨夜的混乱潜入,试图回收那些烧剩的香灰。其中一人手套破损,沾染了花粉,手臂上起了轻微的红疹,在逃离时,不慎在石壁上留下了一道擦痕。”

他顿了顿,揭开了油布的另一角,露出一枚在黑暗中泛着幽光的铜牌。

“更重要的是,他们掉了一样东西。”

铜牌不过掌心大小,上面刻着一朵繁复的九瓣莲花,莲心处,是一个篆体的“熏”字。

沈流苏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早已被裁撤了二十年的“尚熏局暗卫营”的徽记!

尚熏局,曾是前朝专为皇室研发禁香、秘药的机构,因手段过于阴狠而被先帝亲手取缔,所有人员档案尽数销毁。

贵妃,竟敢私下豢养前朝的死字号!

她不仅要沈家的“慧鼻”,还要尚熏局的“毒手”!

“好一个贵妃,”沈流苏拿起那枚冰冷的铜牌,唇边逸出一声冷笑,“倒真是会留后手,连死了二十年的人,都没忘记替他们上报注销。”

既然对方的“手”已经露了出来,那接下来,就是要找到他们的“嘴”和“耳”。

她当即制定了一套更为大胆的计划——“焚灰计”。

她命人将从西山带回的香灰,混入一种名为“梦回草灰”的粉末。

此物无毒无害,却能在潮湿阴暗的环境中,缓慢释放出一种极其特殊的、类似“听香人”独有的体味信息素。

随后,她命云娘等七名香忆使,以“例行检查各宫焚香合规性”为由,分批前往宫中各处。

每个人都随身携带一小包这种特制的仿制香灰。

在检查时,她们会“不经意”地,将一小撮灰尘遗落在那些最容易被人忽略、又最适合传递消息的角落——贵妃寝殿的紫檀木屏风底座后,皇后宫中佛龛的通风口下,或是某个得宠嫔妃日常倚靠的茶炉旁。

她将一个个无形的钩子,撒遍了整个后宫。

她在等待,等待那些潜伏在暗处的、属于沈家的“同类”,来咬钩。

三日后的深夜,万籁俱寂。

稽香院密室中,那只巨大的共鸣瓮,再次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瓮壁上,代表脚步声的细沙,划出了一条清晰的轨迹,这一次,目标明确,直奔东角库一间早已废弃的熏房。

沈流苏早已藏身于熏房顶部的横梁之上,如一只蛰伏的夜枭,敛尽了所有声息。

月光透过破损的窗棂,洒下一片清辉。

只见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他没有探查四周,而是径直走到墙角,跪倒在地,双手颤抖地捧起一块松动的、沾染了些许灰迹的砖石。

那虔诚的姿态,仿佛在朝拜一件圣物。

随即,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哽咽在死寂的熏房中响起:

“……小姐……我们接到信号了……您还活着吗?”

是他!

那个发出“井已封,路还在”密语的守香人!

阿念冰冷的目光从暗处投向沈流苏,做了一个抓捕的手势。

沈流苏却缓缓摇了头。

她没有现身,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黑衣人如同完成某种仪式般,小心翼翼地将砖石放回原位,而后跪地叩首三次,才一步三回头地隐入黑暗。

她非但没抓,反而示意阿念,在那人来时的必经之路上,悄悄撒下了一撮“故园春”的香屑。

那是沈家老宅庭院中,独有的春日气息。

她要让这个人,带着希望回去。

阿念不解,但依旧照做。

待一切重归寂静,沈流苏才从横梁上飘然落下,走到那块砖石前,蹲下身。

她看着那个黑衣人跪拜过的地方,看着那被他捧过的砖石,眸色深沉如海。

跪拜、哽咽、请示……

这个人的行为,不像是下属对上级的汇报,更不像是一个简单的信使在传递消息。

那是一种近乎信仰的姿态,一种跨越了生死的虔诚。

他不是一个听从命令的“暗卫”,更像一个……恪守着某个古老约定的“守约者”。

一个约定,究竟要沉重到何种地步,才能让一个人在绝望中,苦守十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