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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图一号高温裂解碳化炉”。

当这个名字从林旬口中吐出,砸在红旗厂这间简陋的办公室里,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瞬。

在场的所有技术人员,无论是张涛这样的老工程师,还是王大锤这样的顶级工匠,都感到了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碳化炉,他们不陌生。

厂里就有普通的退火炉、热处理炉,烧得通红,看着吓人,但终究是凡物。

可林旬图纸上这个由无数管道、阀门、反应室构成的狰狞巨兽,完全是另一个维度的东西。

“炉内工作温度……一千七百摄氏度?”张涛扶了扶老花镜,几乎把脸贴在了图纸上,声音都变了调。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林旬,眼神里全是惊骇,“林工,咱们厂最高温的淬火炉,极限也就一千一百度,那是钢水翻滚的温度!一千七百……咱们这是要炼什么仙丹?”

“不止温度。”陈浩在一旁喃喃自语,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用他所学的物理知识去解构这个怪物。

“‘绝对无氧环境’,‘温区梯度控制精度正负两摄氏度’……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加热。这是在微观层面对高分子链进行精确的‘炙烤’和‘重组’,任何一丝氧气进去,都会变成一场灾难性的氧化反应,也就是爆炸。”

林旬没有解释太多高深的理论。

他知道,芳纶和碳纤维的生产,本质上就是一场在毫厘之间、在刹那之间完成的“火的艺术”。

而这座碳化炉,就是实现这门艺术的唯一工具。它不是简单地从未来复制,而是林旬结合了前世最先进的连续碳化技术和90年代国内所能找到的材料与工艺,进行“降维设计”后的产物。

“理论先放一边。”林旬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王大锤身上,“老王,最难啃的骨头,还得你来。”

王大锤一言不发,迈步上前。那双能将钢筋玩出花活的稳定双手,此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轻轻抚上图纸。

他的视线自动略过了那些复杂的管道和外壳,直接锁定了炉子的核心——加热单元。

图纸上标注着:【核心加热元件,材质:高纯度各向同性石墨,加工公差:0.02mm】。

石墨?

王大锤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

他一辈子都在和金属打交道,钢、铁、铜、铝,闭着眼睛都能摸出它们的脾性。

可石墨这玩意儿,在他印象里,除了做铅笔芯,就是电焊时用的电极,又脆又软,一碰就掉渣,用它来做精度要求如此变态的零件?

他身后一个年轻的钳工,是他的徒弟,忍不住小声问:“林工,这东西……它能上车床?”

“能。”林旬的回答斩钉截铁,“但不能用我们熟悉的方法。”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钳工车间成了林旬的专属课堂,他没有讲高深的材料力学,只是用最朴素的语言,向王大锤和他的钳工班组描述石墨的特性。

“把它想象成一块极致酥脆的桃酥,而不是一块钢锭,你们的车刀、铣刀,对它来说不是在‘切削’,而是在‘碾压’。所以,刀要快,进刀要慢,而且不能用常规的皂化冷却液,要用煤油混合气雾,一边冷却,一边把粉末吹走……”

林旬一边说,一边竟然亲手戴上劳保手套,在一台小车床上做起了示范。

他调整车床的转速,甚至侧过头,用耳朵去听刀具和石墨摩擦时发出的细微声音。

王大锤沉默地看着,听着。

他那张古板的脸上,表情从疑惑、凝重,慢慢变成了一种近乎痴迷的专注。

他发现,林旬所说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参数,都颠覆了他几十年来的经验,但又暗合了某种更深层次的“规矩”。

一种凌驾于他所知所有规矩之上的,关于材料“本性”的规矩。

当天下午,钳工车间里,一台保养得最好的c630车床被清理得一尘不染。

王大锤亲自上阵,他换上了林旬指定的、全新的金刚石涂层刀具,表情肃穆得如同即将走上战场的将军。

第一次尝试。

当高速旋转的车刀,轻轻接触到那根黑色的石墨棒的瞬间。

“咔嚓!”

一声无比清脆的声响,像一记耳光,抽在车间里每个人的脸上,价值不菲的石墨棒应声断裂,一截飞了出去,在地上摔得粉碎。

车间里一片死寂。

几个年轻工人的脸瞬间就白了,这黑乎乎的东西,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娇贵一百倍!

王大锤的脸也绷得紧紧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一生追求“规矩”,追求百分之百的成功率,这次当着所有徒子徒孙的面失手,对他来说是巨大的打击。

他感觉自己几十年的手艺,在这块黑色的“桃酥”面前,一文不值。

他猛地停下车床,闭上眼睛,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林旬的示范和讲解。

“……声音,要听声音,金属的声音是‘切’进去的,是‘撕裂’。石墨的声音,应该是‘刮’过去的,是‘剥离’……”

良久,王大锤睁开眼,眼中的迷茫和挫败一扫而空,只剩下一种偏执的平静,他没有换新料,而是拿起一块更小的废料,重新装夹。

这一次,他的动作慢了数倍,整个人几乎要贴在车床上,耳朵微微耸动,像是在与旋转的工件进行无声的交流。

车刀缓缓前进。

这一次,发出的不再是刺耳的摩擦声,而是一种连贯的、极细微的,如同春蚕食叶般的“沙沙”声。

黑色的粉末如细雾般被气流温柔地吹走,石墨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精准地剥离出一层又一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间里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王大锤上演着一场近乎于艺术的表演。

终于,王大锤停下了车床。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那个只有拇指粗细的石墨零件,用一块干净的麂皮布,像擦拭珍宝一样轻轻拂去表面的浮尘。

那是一个结构复杂的螺旋形加热元件,表面光滑如镜,在灯光下反射着幽暗深邃的光,螺旋的边缘锐利而完整,没有一丝一毫的崩口。

张涛拿着游标卡尺上前测量,捏着卡尺的手竟然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当他看清上面的读数时,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直径公差……零点零一毫米!比图纸要求的还高一倍!”

“轰!”

整个车间瞬间沸腾了!欢呼声、口哨声,还有人激动地拍着身边的机床。

王大锤却没有笑。

他只是举着那个小小的黑色零件,对着灯光,翻来覆去地看,他的手有些颤抖,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一种突破桎梏的激动。

他感觉自己触摸到了一扇新的大门。

过去,他的“规矩”是完美地复现图纸。而今天,林旬让他明白,真正的规矩,是在理解了材料的“本性”之后,创造出超越图纸的完美。

他,突破了自己的极限。

就在这时,车间门口传来一阵喧哗,还夹杂着赵富贵焦急的喊声。

赵富贵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满头大汗:“小旬!不好了!门口来了几个人,说是省城大学的,还拿着盖着红章的介绍信,点名道姓要找你!看着……看着像是上面派来的人!”

林旬闻言,从沸腾的人群中回过头,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

他知道,张承业送来的“第一批礼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