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夏日，雨水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刚才还是烈日当空，转眼间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在车窗上，将外面连绵的青山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雾之中。
沈清玥靠在保姆车的窗边，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出一道道曲折的水痕。她刚刚结束在城里为期三天的商业活动，此刻正赶往位于西南山区的一所乡镇小学。这不是工作行程，而是她以个人名义发起的一次探访——为了她年初正式成立的“清玥艺术启蒙基金”。
车子在盘山公路上蜿蜒前行，窗外的景色从繁华都市逐渐变为层叠的梯田和古朴的村寨。莉娜坐在她旁边，正对着平板电脑确认最后的行程细节。
“学校那边都准备好了，孩子们听说你要来，兴奋了好几天。”莉娜说着，抬头看了看沈清玥略显疲惫的侧脸，“其实这种活动，你派基金会的负责人来就可以了，何必亲自跑这一趟？你刚结束连续三天的站台活动，明天还要飞回剧组。”
沈清玥的目光依然望着窗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一样。有些事，必须亲眼看到，亲手做到，才有意义。”
她想起三个月前，第一次看到这所小学的资料时的情景。照片上，孩子们在尘土飞扬的操场上奔跑，教室的窗户破了就用硬纸板勉强堵上，但那一双双望向镜头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对知识、对外面世界最纯粹的渴望。
其中一个小女孩的眼神，让她莫名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
那时的沈清玥，还不是影后，不是顾太太，只是一个从小县城考到省城艺术院校的普通学生。她记得第一次走进学校的排练厅，看着那些来自大城市的同学娴熟地表演着莎士比亚的片段，而她连标准的普通话都说得磕磕绊绊。
那种格格不入的自卑感，至今记忆犹新。
是表演接纳了她。在角色的世界里，她找到了表达自我的方式，找到了与世界对话的语言。表演于她，不仅是职业，更是一种救赎。
“到了。”司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车子停在一所依山而建的小学门口。雨已经小了很多，变成细密的雨丝。校长和老师们早已撑着伞在门口等候，脸上洋溢着真诚而朴实的笑容。
“沈老师，一路辛苦了！真没想到您真的会来！”年过半百的校长激动地握着她的手，力道很大，掌心粗糙而温暖。
“答应孩子们的事，一定要做到。”沈清玥微笑着回应。
她拒绝了先去办公室休息的提议，直接要求去看看孩子们。校长带着她穿过一个积着雨水的小操场，走向一排略显陈旧但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平房。
还没走到教室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真的是电视上的那个姐姐吗？”
“我奶奶可喜欢看她演的电视剧了！”
“她比电视上还要好看！”
当沈清玥出现在教室门口时，原本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三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带着好奇、羞涩，还有难以掩饰的兴奋。
她今天穿得很简单，白色的棉质衬衫，浅蓝色牛仔裤，头发松松地扎在脑后，素面朝天。她不想让孩子们觉得有距离感。
“同学们好，我是沈清玥。”她走到讲台前，声音温柔而清晰。
短暂的沉默后，教室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坐在前排的一个小女孩鼓得特别用力，小脸都涨红了。沈清玥记得资料上的照片，她叫小禾，父母都在外地打工，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今天，我们不上语文课，也不上数学课。”沈清玥环视着孩子们，目光扫过每一张稚嫩的脸庞，“我们上一节表演课，好不好？”
“好——”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眼睛里闪着光。
她没有讲复杂的理论，而是从最简单的“模仿”开始。她让一个男孩模仿下雨的声音，他鼓起腮帮子，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逗得全班哈哈大笑。她让一个女孩模仿一棵在风中摇摆的小树，女孩张开手臂，轻轻地左右晃动，姿态优美而自然。
课堂的气氛很快活跃起来。孩子们从一开始的拘谨，变得大胆而踊跃。
轮到小禾时，沈清玥轻声问她：“小禾，你想模仿什么？”
小女孩怯生生地站起来，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我想模仿我妈妈……打电话的样子。”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沈清玥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蹲下身，与小禾平视，柔声说：“好啊，我们都想看看。”
小禾深吸一口气，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看不见的“手机”，放在耳边，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用一种刻意装出来的、轻快的声音说：“妈妈很好……我在学校也很好……老师今天表扬我了……嗯，我吃了饭，吃了很多……我不累，真的……”
她演着演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脸上的笑容也维持不住了，嘴角微微向下撇，眼圈开始发红。但她还是坚持把“电话”打完：“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我想你了。”
说完最后一句，她飞快地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然后抬起头，努力对沈清玥笑了笑，像是在问“我演得对吗？”
那一刻，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好几个孩子的眼眶都红了，连站在教室后面的莉娜和老师们都别过了头。
沈清玥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站起身，走到小禾面前，没有说“你演得很好”这类空洞的表扬，而是张开双臂，轻轻地、紧紧地拥抱了这个瘦小的、努力扮演坚强的孩子。
“你演得非常真实，”她在小禾耳边轻声说，“妈妈一定能感受到你的想念。”
小禾把脸埋在她怀里，小小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但没有哭出声。
接下来的活动，是沈清玥带来的基金会捐赠的画笔和画纸。她让孩子们画出自己的梦想。
色彩在纸上铺陈开来。有的画了火箭，要当宇航员；有的画了白衣天使，要当医生；小禾画了一片金色的稻田，旁边站着一个穿着裙子的女人，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红色的电话。
“为什么电话是红色的？”沈清玥轻声问她。
“因为红色……代表很近。”小禾小声说，“红色的电话，一打就能接通，妈妈就能马上听到了。”
沈清玥摸了摸她的头，心里酸涩又柔软。
活动结束时，雨已经完全停了。夕阳穿透云层，将天边染成温暖的橘红色。孩子们依依不舍地围着她，争着要签名，要合影。
小禾站在人群外围，怯生生地看着她。沈清玥对她招招手，小姑娘才鼓起勇气走过来。
“这个送给你。”沈清玥从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快速画了一个简笔画——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正在对着一部红色的电话说话，电话线蜿蜒着，连接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线的另一端，画着一轮温暖的太阳。她在旁边写了一行字：“爱是最好的信号，无论多远，都能传递。”
小禾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张纸，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眼睛亮得惊人。
回程的车上，沈清玥一直很沉默。莉娜看着窗外迅速后退的青山，感慨道：“这些孩子，能遇到你，是他们的幸运。”
沈清玥摇摇头，目光依然望着窗外被雨水洗刷得格外翠绿的山峦：“不，莉娜，能遇到他们，是我的幸运。”
她想起自己拥有的聚光灯、掌声、优渥的生活，想起顾言琛和两个女儿给予她的温暖家庭。这些曾经是她追求的全部。但今天，在这个偏远的山村小学，在这些孩子们清澈的眼神里，她找到了另一种价值，另一种舞台。
这个舞台没有华丽的灯光，没有精致的妆容，甚至没有台词剧本。但它真实、有力，直抵人心。
她拿出手机，点开顾言琛的对话框，发了一条信息：
“今天去了基金资助的小学。有一个小女孩，让我想起了刚学表演时的自己。突然觉得，我们拥有的星光，如果能照亮更多人的路，哪怕只是一小段，这光芒才会真正变得永恒。”
顾言琛的回复很快，一如既往地简洁，却总能精准地接住她的所有情绪：
“你说得对。我的影后夫人，不仅戏演得好，人生这场大戏，更是精彩。”
后面跟了一个拥抱的表情。
沈清玥看着这条回复，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她关掉手机，重新望向窗外。
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即将被夜色吞没，但远方的天际线上，已经隐约能看到几颗最早出现的星辰，坚定地闪烁着微光。
她知道，属于她的舞台，从来不止一个。而在每一个舞台上，她都将全力以赴，演绎好每一个角色——无论是镜头前的演员，生活中的妻子与母亲，还是这片更广阔天地里，一个执灯的行路人。
车子在暮色中平稳前行，载着她，驶向下一个需要光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