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许念轻轻从顾言深怀里挣脱出来，赤脚走到落地窗前。初夏的晨风带着露水的湿润吹进房间，她拢了拢睡袍的领口，目光落在无名指的戒指上——经过一夜的佩戴，金属已经染上她的体温，不再像昨晚那样冰凉陌生。
三个月前的这个时间，她总是失眠。担心工坊的存续，担心契约的履行，担心自己在这个华丽牢笼里会渐渐迷失。那时的晨光对她而言，不过是又一个需要小心翼翼度日的开始。
而现在，晨光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醒来时身旁安睡的呼吸声，意味着早餐桌上永远摆在她手边的温牛奶，意味着有人会记得她随口说过的每一句喜好，意味着……往后余生都有了具体的模样。
身后传来窸窣声响。一件还带着体温的晨袍披上她的肩头，顾言深从背后轻轻环住她。
“怎么起这么早？”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下巴搁在她发顶。
“睡不着。”许念向后靠进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稳健心跳，“在想事情。”
“想什么？”
“想这三个月。”许念转过身，面对面看着他晨光中的轮廓，“想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递给我的那份冷冰冰的协议。想我第一次搬进来，连客厅那幅画都不敢多看一眼的样子。”
顾言深的眼神柔软下来。“那时候你很怕我。”
“不是怕。”许念摇头，“是觉得我们之间隔着很厚很厚的墙。你是高高在上的顾氏继承人，我是连祖传工坊都快要保不住的修复师。我以为这场婚姻最多就是……相安无事地度过两年。”
“后来呢？”顾言深的声音很轻。
“后来我发现，”许念抬手，指尖轻轻描摹他的眉骨，“墙不是不能打破的。只要有一方愿意先伸出手。”
顾言深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脸颊。“我伸手伸得太慢了。”
“不慢。”许念微笑，“刚刚好。”
晨光渐亮，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木地板上，亲密地交叠在一起。窗外传来早起的鸟鸣，清脆悦耳。
“今天有什么安排？”顾言深问。
“工坊要开始‘八破图’的正式修复了。”许念的眼睛亮起来，“吴老答应来现场指导第一天的工作，博物馆那边也派了专员。”
“紧张吗？”
“有一点。”许念诚实地说，“但更多的是兴奋。这是我接过最重要的项目，而且……”她顿了顿，“而且现在我知道，无论结果如何，都有你在。”
顾言深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会去看你。”
“别。”许念摇头，“你今天不是要和欧洲那边开视频会议吗？项目很重要，别耽误。”
“会议可以改期。”
“顾言深。”许念认真地看着他，“我不想你因为我把工作放在第二位。你去开你的会，我去修我的画。晚上我们回家，分享彼此的一天——这样才是最好的。”
顾言深凝视她许久，最终轻轻叹了口气。“你说得对。”他将她搂得更紧些，“我的念念，真的长大了。”
上午九点，拾光工坊里弥漫着一种庄重的氛围。
吴老已经到场，正在检查修复前的准备工作。博物馆的两位专员在一旁记录，还有两位助理修复师在许念的指导下做最后的环境调试——温度、湿度、光照，每一个细节都必须精确到极致。
许念今天穿的是专门的白色修复工作服，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专注的眉眼。她站在工作台前，面前铺着已经过预处理、等待正式修复的“八破图”残卷。这幅明代古画损毁严重，但残存的笔墨间，依然能窥见当年画师的惊人才华。
“许老师，可以开始了。”助理小声提醒。
许念深吸一口气，戴上特制的白色棉质手套。就在她拿起第一支修复笔时，工坊的门被轻轻推开。
所有人都下意识抬头，然后愣住了。
顾言深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他今天穿着深灰色的西装，但没打领带，衬衫领口松开一颗扣子，少了几分正式，多了些许随意。
“顾总？”吴老率先反应过来。
“吴老。”顾言深微微颔首，目光却落在许念身上，“打扰了。我来给念念送点东西。”
许念完全没料到他会来，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顾言深已经走过来，将食盒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这是澜亭苑的点心，你喜欢的桂花定胜糕。”他的声音不高，但足够让工坊里每个人都听清，“还有参茶，记得趁热喝。”
许念的脸颊微红：“不是说不用来吗……”
“会议改到下午了。”顾言深很自然地说，“我想了想，还是应该来。”他顿了顿，看向那幅待修复的古画，“这是你职业生涯的重要时刻，我想亲眼见证。”
他说得坦然，没有任何刻意的煽情，却让许念的眼眶瞬间发热。原来他听懂了——听懂了她昨晚睡前，看似随意提起“明天要正式动工了”时，声音里那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和期待。
“谢谢。”许念轻声说。
顾言深抬手，很轻地碰了碰她的脸颊。“加油。”然后他转向吴老和博物馆专员，“各位辛苦，我就不打扰了。”
他来得突然，走得也干脆。但那个食盒，和他出现本身带来的温暖，却留在了工坊里。
吴老看着许念，眼中有了然的笑意：“小许啊，有这么支持你的人，是你的福气。”
许念点头，转身面对古画时，心中最后那点紧张也消失了。她拿起修复笔，蘸取特制的胶矾水，动作稳如磐石。
第一笔落下时，她忽然明白了顾言深今天非要来一趟的意义——他不只是来送点心，更是来用他的方式告诉她：你的舞台很重要，我愿意为你调整我的时间表。你的梦想很珍贵，我站在台下为你鼓掌。
这种被珍视的感觉，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来得有分量。
修复工作进行到下午三点时，许念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顾言深发来的消息。
【会议结束了，很顺利。你那边怎么样？】
许念正好在休息间隙，摘下手套回复：【进展比预期好，吴老说照这个速度，第一阶段能提前完成。】
【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安排。】
【简单点就好，有点累。】
【好。六点去接你。】
很平常的对话，却让许念在疲惫中感受到暖意。她放下手机，重新戴上手套时，听见吴老正在和博物馆专员说话。
“小许的基本功很扎实，难得的是心静。”吴老的声音里带着赞赏，“修复古画，三分靠手艺，七分靠心境。她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定力，不容易。”
“确实。”博物馆的李专员点头，“而且我发现，许老师对古画的理解很特别。她不是在‘修旧如旧’，更像是在和古代的画家对话。”
许念听见这些话，心中感慨。如果没有这三个月的经历，没有顾言深给她的底气和从容，她或许还是那个会因为一点失误就焦虑不安的新手。
成长有时候就是这样——有人给你托底，你才敢放心去飞。
四点半，第一阶段修复告一段落。吴老仔细检查后，露出满意的笑容：“很好，比我预想的还要好。小许，今天可以收工了。”
工坊里响起轻微的欢呼声。许念小心地将画作移入恒温恒湿的保存柜，这才彻底放松下来。脱下工作服时，她感到一阵久违的成就感——不是因为他人的认可，而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做到了最好。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林薇。
【念念！你看新闻了吗？！顾氏集团官微发了你们的订婚公告！还附了超美的合照！】
许念愣了一下，点开链接。果然是顾氏集团的官方微博，半小时前发布了一条长文，标题是《关于顾言深先生与许念女士订婚的公告》。文字措辞庄重得体，详细介绍了许念的背景和成就，特别强调了她在传统工艺传承方面的贡献。配图是昨晚在车库，顾言深为她戴戒指时抓拍的侧影——她低头看着手指，他抬头看着她，眼神温柔得能融化冰雪。
评论已经过万，清一色的祝福。
【天啊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许念小姐姐好厉害，文物修复师这个职业太酷了！】
【门当户对不一定指家世，精神上的门当户对才最难得。】
【祝福顾总和许老师！要永远幸福啊！】
许念一条条翻看着，眼眶又有些发热。她知道，这肯定是顾言深授意发布的。用最正式的方式，给她最郑重的名分。
“许老师，有人找。”助理在门口说。
许念抬头，看见顾言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工坊门口。他手里拿着一束花——不是玫瑰，是浅紫色的鸢尾，配着白色的洋桔梗，清新雅致。
工坊里的其他人很识趣地开始收拾东西，把空间留给他们。
“你怎么……”许念走过去，话没说完就被他拥入怀中。
“来接你回家。”顾言深在她耳边说，“还有，恭喜你今天工作顺利。”
许念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雪松气息，一整天的疲惫都消散了。“你怎么知道我顺利？”
“吴老给我发了信息。”顾言深松开她，将花递到她手中，“他说，你是个天生的修复师。”
许念抱着花，花香清幽。“那官微的公告……”
“早就该发了。”顾言深牵起她的手，“我的未婚妻，值得让全世界都知道。”
两人走出工坊时，夕阳正好。金色的余晖洒在青石板路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晚餐果然很简单——清粥，几样小菜，都是许念喜欢的清淡口味。顾言深甚至亲自下厨煮了粥，虽然过程有些笨拙，但成果意外地不错。
“你什么时候学会煮粥的？”许念惊讶地问。
“上周。”顾言深很自然地给她夹菜，“跟王婶学的。她说你工作累的时候喜欢喝粥。”
许念心里又是一暖。他总是这样，不声不响地记住她的所有细节，然后在某个时刻，用行动告诉她：你的一切，我都放在心上。
饭后，两人没去影音室，而是并肩坐在二楼的露台上。初夏的夜空清澈，能看见稀疏的星辰。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地上的星河，璀璨温暖。
“婚礼的请柬设计稿出来了。”顾言深忽然说，“明天拿给你看。”
“这么快？”
“我让设计团队优先处理。”顾言深握住她的手，“祖父今天也打电话来，问需不需要帮忙。他说老宅那边可以全部按照传统礼仪来布置。”
许念靠在他肩上：“我觉得像在做梦。三个月前，我还在为工坊的贷款发愁。三个月后，我在筹备婚礼，修复着国家级的古画，还有……”她转头看他，“还有了你。”
“这不是梦。”顾言深吻了吻她的头发，“这是你应得的。你的才华，你的坚持，你的善良——这些都值得最好的回报。”
“那你说，”许念轻声问，“如果当初我们没有签那份契约，还会在一起吗？”
顾言深沉默了片刻。“会。”他的回答很肯定，“只是可能需要更多时间。但我觉得，命运让我们以那样的方式相遇，也许就是为了让我们更懂得珍惜——珍惜这份从无到有，一点点建立起来的感情。”
许念想起那份已经锁进保险箱的契约。再过两个多月，它就正式到期了。但正如顾言深所说，它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之间，那些契约之外的东西——信任，尊重，理解，还有爱。
“顾言深。”
“嗯？”
“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选择了我。”许念的声音很轻，“在那么多可能的人里，选择了我。”
顾言深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两人交握的手，让月光照亮她指间的戒指。
“应该说谢谢的是我。”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谢谢你愿意留下来，在我还不懂怎么表达的时候，就愿意留下来。”
晚风拂过，带来远处栀子花的香气。露台上的两人依偎在一起，谁也没有再说话。
有些话不需要说尽，有些心意早已相通。从晨光到星光，从契约到承诺，这条路他们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踏实坚定。
而前方，还有无数个这样的日子——平凡的，温暖的，充满期待的。
许念闭上眼，感受着身旁人的体温，感受着手指上戒指的重量，感受着内心深处那片终于找到归属的安宁。
原来幸福的形状，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