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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刚爬过旗杆顶,校场上的沙土已经晒得发白。

沈微澜坐在东侧凉棚下,手里捏着一支炭笔,在纸上划拉几笔,又揉了揉手腕。春棠站在旁边,正低头念账:“昨日入库箭矢三千六百支,缺损三百零七,铁匠铺那边说要三天才能补全。”

“先紧着伤兵营用。”她抬眼,“药呢?”

“秋蘅清点过了,金创散够用,但退热的汤剂只剩两锅的量。”

话没说完,外头锣声三响,一队披甲将士列队入场。司礼官捧着卷轴走上高台,嗓门提得老高:“奉联军统帅令,今日论功行赏,诸将听封!”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谢云峥一身玄甲走出来,腰间佩枪未卸,脚步沉稳。他站定在台前,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凉棚这边,微微颔首。

沈微澜没动,只把炭笔往桌上一搁。

“镇国侯谢云峥,率军破敌,擒获南王,功冠三军,授征南将军印!”

底下轰然叫好,有人喊:“谢将军威武!”

她听着,嘴角轻轻一动。

副将紧接着上前一步,声音更大:“沈军师运筹帷幄,设局诱敌,使南王自投罗网,实乃此战胜负之关键!我等愿推举——军师为主帅,统摄全军!”

“主帅”两个字一出口,四下立刻应和起来。

“对!我们服沈军师!”

“没有她,咱们早饿死在山里了!”

呼声一阵高过一阵,连几个原本冷脸的老将也点头附议。

春棠皱眉,低声:“主子,他们真要把你架上去。”

沈微澜起身,青裙拂地,一步步走上高台。风从背后吹来,把她的发带掀了一下。

她抬手压了压鬓边碎发,等声音落了,才开口:“各位说得重了。”

底下静下来。

“这一仗打赢了,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她说,“是你们夜里巡哨不睡,是炊事营省下口粮救伤员,是每一个不肯后退的人拼出来的。”

她顿了顿,看向谢云峥:“谢将军带兵冲锋在前,斩将夺旗,这主帅之位,他当得。”

说着,她转身,朝他躬身一礼。

谢云峥愣住,随即抬手扶剑,回了一礼。

台下没人再说话。刚才还沸腾的场面,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肃静。

有个老兵低声道:“她不要权,反倒更让人信服。”

另一人接嘴:“这才是真本事的人。”

就在这时,冬珞捧着一卷图走上台,展开在众人面前。纸上密密麻麻标着战线、兵力、时间节点。

“这是我七战记录。”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春棠调度粮草三百车,误差不足三石;夏蝉夜袭六次,无一失手;秋蘅救治伤员一百零三人,用药精准,无人因误治而亡。”

她收起图卷:“四位姐姐各司其职,若无她们,军师纵有谋略,也难落地。”

底下不少人面露惭色。先前还有人嘀咕“女子管什么大事”,现在都闭了嘴。

谢云峥走过来,手中托着四枚铜牌。

“春棠,理财有道,赐‘理财使’衔,掌联军仓廪。”

春棠上前一步,双手接过,低头道:“不负所托。”

“夏蝉,骁勇善战,授‘护军尉’,领五百精锐。”

夏蝉抱拳行礼,靴跟一磕:“属下在。”

“秋蘅,医术通神,封‘医正监’,统管诸营药局。”

秋蘅微微欠身,袖中银针袋轻晃了一下。

“冬珞,智计缜密,任‘参议使’,专司情报枢要。”

冬珞接过牌子,指尖在纹路上轻轻一划。

台下渐渐响起议论声。

“原来她们做了这么多事。”

“我那天发烧,就是秋蘅亲手灌的药。”

“夏蝉那晚一个人摸进敌营割了哨兵喉咙,我都看见了。”

谢云峥抬手止住喧哗,又看向沈微澜:“军师之功,远超寻常封赏。将士们敬你为‘巾帼英雄’,此名号,当之无愧。”

她摇头:“我不做英雄,只做事。”

“可大家敬你,是真的。”

“敬的是能一起活下来的人。”她看着台下一张张黝黑的脸,“不是哪个名号。”

这时,一个老参军拄着拐杖走出来,声音沙哑:“姑娘,如今南疆初平,百姓流离,正需一个主心骨。你何必拘泥身份?留下来,做个真正的统领,不好吗?”

这话一出,全场屏息。

沈微澜没答,而是转身从案上取过一幅地图,摊开在台前。

“这是我画的南疆民生图。”她指着几处村落,“这里三个月没种粮,那里妇孺靠野菜过活。接下来,不该是争谁当头领,而是让每一户人家能吃上饭,让孩子能站着走路。”

她抬头,“我要做的,是这个。”

老参军怔住,良久,缓缓点头。

太阳偏西,庆功宴没摆酒席,也没唱曲跳舞。校场一角搭起小台,普通士卒轮流上来说话。

一个年轻兵卒红着眼:“我哥死在清水河那战,临死前还把干饼塞给我……他说,别回头,往前走。”

另一个老兵哽咽:“我家在北岭,被南王抢过三次,这次终于能把房梁修好了。”

沈微澜坐在角落,静静听着。春棠递来一碗水,她喝了一口,放下碗时,指尖在碗沿蹭了蹭。

谢云峥走过来,在她身边站定。

“你不打算留个名分?”他问。

“名分压不住饿肚子的人。”她看着台上又一个士兵抹泪,“我想做的事,不需要印章。”

他沉默一会儿,忽然说:“可你已经成了他们的主心骨。”

“那就让他们自己长出骨头。”她笑了笑,“比靠一个人强。”

远处,夏蝉带队巡查营门,铠甲在夕阳下泛光。秋蘅在医棚给伤员换药,动作轻缓。冬珞伏在案前,笔尖不停,画着新的敌情分布图。

春棠翻着账本,忽然抬头:“主子,你说咱们以后去哪儿?”

沈微澜望着天边最后一缕光,轻声说:“哪里需要,就去哪。”

谢云峥看着她侧脸,嘴唇动了动,没再问。

风吹进来,把桌上的地图掀了个角。

她伸手按住,指尖正好落在一处未标记的山谷。

“那儿还没人去过。”她说。

“你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