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的指尖在系统界面的键上悬了三息。
灯芯爆起个灯花，暖黄的光映得他眼底发亮——这是他重生以来，头回觉得系统的蓝光没那么扎眼。
叮——《平安屯志》编纂系统已启动。
空白的羊皮纸从系统里地抖开，目录页上墨迹渐显：卷一·灾年记，卷二·互助录，卷三·红榜谱......杨靖刚要开口分派任务，身侧忽有温软的胳膊肘轻碰他肋骨。
王念慈不知何时卸了棉大衣，月白罩衫衬得她眉眼更柔：靖子哥，你当这是记工分册呢？她指尖点着空白的志书，本子再厚，没人愿意说，没人愿意听，也就是堆纸片子。
话音未落，张大山扛着的铁锹砸在地上：念慈丫头说得在理！
上回我家那口子跟老李家媳妇唠嗑，能从开春种啥说到前年丢的老母鸡——他挠着后脑勺嘿嘿笑，要我说，得先让人把肚子里的话倒出来。
杨靖还没接话，小石头娘突然把怀里的新册子往炕沿一墩：我明儿就去女工班！
咱厂子炕头热乎，大家伙儿围一块儿，嗑着瓜子儿唠唠，保管能掏出一肚子故事。她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就今晚！
我这就去喊人——
等等！王念慈拽住她的蓝布衫角，从怀里摸出半截红毛线，得定个规矩。她把毛线系在炕头的椽子上，谁说话，就把这线头攥手里。
攥着线，说的就是心里话；松了线，话就落进炕洞里，再捡不起来。
当晚，服装厂的大炕头挤得跟下饺子似的。
小石头娘第一个攥住红毛线，手却抖得跟筛糠：我......我先说二愣子他娘那事儿。她喉咙发紧，那年二愣子他娘咳得睡不着，王婶子天天端着砂锅来，粥面上漂着油花儿——她突然吸了吸鼻子，我那会儿穷得揭不开锅，王婶子还分我半块腌萝卜......
炕角传来抽噎声。
李桂芝抹着眼泪举起手：我也说！
前年我家娃出疹子，是杨靖兄弟翻山越岭摘的野菊花，熬的药汤子苦得娃直蹬腿，可......她哽住了，可现在娃能跑能跳，比谁家小子都壮实。
王念慈握着铅笔速记，睫毛上沾着泪星子：这些，都要写进卷二·互助录里。
那边刘会计可没这么顺。
他被推为主笔后，在队部里转了三天磨盘，算盘珠子拨拉得比过年放鞭还响：工分表就记个数字，这志书要记人心......他摸着秃脑门直叹气，灾异祥瑞都分不清！
杨靖没说话，夜里摸黑溜进刘会计屋，把系统兑换的《地方志辑要》塞进他枕头下。
第四天破晓，杨靖去队部取东西，正撞见刘会计蹲在灯台边，老花镜滑到鼻尖，红笔在纸页上圈得飞起：1963年雹灾，麦毁三成——他突然一拍大腿，得加个杨靖率少年队抢收！
这字，得用浓墨！
张大山起初是最不屑的。
他蹲在队部门口啃冻得邦硬的窝窝头，跟老周头唠：写那玩意儿干啥？
咱屯子又没出过举人！可某夜他巡完田，路过服装厂时听见王念慈念稿：张大山，冬夜巡田，发现鼠洞十七处，保秧八亩......
他猛地刹住脚。
北风卷着雪粒子往脖子里钻，他却像被钉在原地，耳朵竖得比狗还尖。
王念慈的声音飘出来：张队长说，老鼠也得过年，可咱的秧苗更得活......
张大山在雪地里站了半宿。
第二天天没亮，他就揣着张皱巴巴的纸冲进杨靖屋，耳朵尖冻得通红：那啥......我爹那年......他喉咙发紧，饿死在去外屯借粮路上......这事儿，得记上。他把纸往杨靖手里一塞，转身就跑，鞋跟踢得雪块乱飞。
小石头娘的女工篇编得最热闹。
她挎着竹篮挨家挨户走，见着害羞的小媳妇就拍胸脯：我先说！
我男人走后，要不是念慈姐教我踩缝纫机，娃早喝西北风了！这话像颗炮仗，炸得各家的门全打开。
李家洼的周寡妇托人捎来口信时，小石头娘正蹲在她家炕头吃酸菜馅饺子。我想记一笔......周寡妇绞着围裙角，腊八那夜，平安屯送来的粥，咸了——她突然笑了，可暖到心了。
王念慈提笔时眼睛发亮：咸者，情浓也。
最热闹的是红榜起源章。
老支书抽着旱烟袋拍桌子：得写杨靖兄弟得了天书！
要不咱哪知道能拿工分换粮票？二愣子梗着脖子反驳：那天灯台下挤了二十多号人，我还递了根灯草呢！
杨靖坐在炕沿上，听着吵成一锅粥的人声，突然摸出铅笔在纸上划拉。
等大伙儿静下来，他举起那张纸：灯台初立，豆落如雨，不知谁先投，只见心同照。
刘会计凑过来，老花镜都快贴到纸上：好！这比真话还真！
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村志完成度30%，解锁口述录音功能。杨靖却伸手把面板按灭，望着窗外飘雪的夜空。
他想起小石头娘说粥时发红的眼圈，想起张大山塞过来的那张皱纸，想起灯台下重叠的影子......这些声音，得用笔尖刻进土里，才能长出后来的根。
叩叩叩——
深夜的梆子声突然被敲门声打断。
杨靖刚要起身，就听见门外传来粗哑的喊：杨同志！
李家洼村支书带着俩后生，踩着齐膝深的雪来的！
说是......
话音未落，冷风地灌进屋子。
杨靖望着门口那串深深的脚印，在雪地里延绵成线，像极了志书里还没写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