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乐文小说!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乐文小说 > 历史军事 > 中国古代奇闻录 > 第5章 巧舌婢女妙解困局 心病难医夜投寒潭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第5章 巧舌婢女妙解困局 心病难医夜投寒潭

翠儿端着热水回来时,工棚里的气氛依然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王木匠已止了哭声,但眼眶红肿,坐在床沿,背脊佝偻着,像一株被风雪摧折的老树。蕙娘站在窗边,望着外头渐渐亮起的天光,侧影单薄,晨风吹动她未挽好的发丝,平添几分萧索。

“王师傅,夫人,热水来了。”翠儿小声说着,将铜盆放在凳上,又取出一套干净的靛蓝粗布衣衫——是蕙娘早先吩咐给匠人们备的工装。她不敢多看王木匠,只低头绞了帕子,递给蕙娘。

蕙娘接过热帕,走到王木匠面前:“王师傅,擦把脸吧。”

王木匠没有接,他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蕙娘:“夫人,那药……当真需要如此么?”

蕙娘手一颤,热帕险些掉落。翠儿在一旁急得直使眼色。蕙娘定了定神,将帕子塞进他手里,声音尽量平稳:“古方记载,风波草生于绝壁,吸天地至阳之气,若直接入药,如烈火烹油,病弱之躯难以承受。需以……女子阴血为引,调和药性,方能缓缓化开,温养心脉。”她说得艰涩,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此事是我思虑不周,未事先言明,让王师傅受惊蒙羞,是我的错。”

她说着,竟真的要屈膝行礼。王木匠慌忙站起扶住她,手指触及她手臂时,两人都像被烫到般缩回手。王木匠别开脸,低声道:“夫人莫要如此……是王某不识好歹。夫人为救我,连……连清白都能舍,我若再怨怼,便是禽兽不如了。”

这话说得苦涩,却终究是接受了那个“不得已”的说法。翠儿在一旁暗暗松了口气,忙打圆场:“王师傅,您快擦擦脸,把这干净衣裳换上。早膳已备好了,夫人特地让厨房熬了红枣粳米粥,最是补气血。”

王木匠默默擦了脸,换上干净衣裳。那碗冷了的药被翠儿重新热过,端到他面前。琥珀色的药汁,泛着奇异的甜香,王木匠看着它,眼前又闪过昨夜那些混乱的画面。他闭了闭眼,端起碗,一饮而尽。

药汁入喉,先是极苦,随即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缓缓向四肢百骸扩散。心口那处常年冰寒刺痛的地方,竟真的感觉到一丝暖意,连呼吸都顺畅了些。他怔了怔,下意识按了按胸口。

“可是觉得好些?”蕙娘一直紧张地看着他。

“……嗯。”王木匠低应一声,“心口……暖和了些。”

蕙娘眼中闪过欣慰的光,随即又被深深的疲惫掩盖。她转向翠儿:“翠儿,你陪王师傅用早膳,我……我回房歇歇。”

她需要独处,需要理清这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的一切。转身离开时,脚步有些踉跄,翠儿想扶,她却摆摆手,独自走出了工棚。

晨光彻底洒满庭院,匠人们已陆续上工,锯木声、凿击声、彼此的招呼声,一切如常。可蕙娘走过时,总觉得那些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与揣测。她挺直背脊,加快脚步,回到自己暂居的旧宅厢房。

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她才允许自己彻底崩溃。泪水汹涌而出,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出声。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明明只是去送药,为何会变成那样?那甜腻的异香、不受控制的身体、还有王木匠惊恐愤怒的眼神……像一场荒诞又残忍的噩梦。

她抬起双手,看着掌心缠着的布条——那里是为采风波草受的伤,如今又添了昨夜挣扎时的新伤。血迹渗出来,染红了白布。她忽然想起那只七尾狐狸,想起它碧绿的眼睛,想起风波草根须上那根红色的狐毛。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莫非是那狐妖作祟?

是了,定是如此。灵草被夺,狐妖岂会善罢甘休?它用了某种邪术,让她出丑,毁了她的清白,也毁了王木匠的名节。好狠毒的报复!

可这猜测,她能对谁说?说出去,谁会信?世人只会觉得是她这寡妇耐不住寂寞,勾引了年轻木匠。至于狐妖作祟?那更是无稽之谈,徒添笑柄。

蕙娘将脸埋进膝盖,无声痛哭。七年了,她小心翼翼守着贞节牌坊,守着亡夫留下的家业,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如今一切皆毁于一旦。王木匠信了翠儿的说辞,可那只是暂时的。等他冷静下来细想,便会发现其中漏洞——哪有治病需要献身的古方?那不过是翠儿急中生智编的谎,是悬崖边一根脆弱的藤蔓,随时会断裂。

而王木匠那样重名节的人,一旦想通,会如何?蕙娘不敢想。

工棚里,王木匠机械地喝着红枣粥。粥很香甜,可他食不知味。翠儿在一旁小心伺候着,见他神色恍惚,便轻声找话说:“王师傅,您今日气色瞧着比前些日子好呢,想来是那药起效了。”

王木匠放下碗,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粗茧累累,指节因常年握工具而变形,这是一双劳动者的手,也是一双病人的手。他忽然问:“翠儿姑娘,夫人她……为了采这风波草,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翠儿一愣,想起蕙娘回来时那满身风尘、血肉模糊的双手,眼圈就红了:“何止是吃苦……夫人去了半个月,回来时人都瘦脱了形,手伤得见骨,却一声不吭。李老拐他们说,夫人为了采那草,差点从悬崖上摔下去……”她抹了抹眼睛,“王师傅,夫人她是真的……真的把您的命看得比她自己还重。”

王木匠沉默了。他想起蕙娘放在他案头的那支犀角簪,想起她每次来看他做工时,眼里那藏不住的关切,想起她为他诊脉时微蹙的眉头。这些细节,此刻串连起来,在他心里勾勒出一个清晰的轮廓:一个善良、坚韧、默默付出的女子。

而自己呢?自己方才竟那般吼她,说她羞辱自己。王木匠啊王木匠,你何其混账!

愧疚如潮水般淹没了他。他起身,朝翠儿深深一揖:“翠儿姑娘,方才多谢你出言解围。也请你……代我向夫人致歉。王某愚钝,不识夫人苦心,出言无状,实在该死。”

翠儿慌忙摆手:“王师傅快别这样!夫人不会怪您的,她只盼您快点好起来。”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只是……这事儿终究不光彩。夫人叮嘱了,绝不能外传。王师傅,您就当……就当是治病必需的步骤,过了就忘了,可千万别钻牛角尖。”

忘了?如何能忘?王木匠心里苦笑。那肌肤相贴的触感、她滚烫的呼吸、还有那混合着药香与异香的、摧毁理智的一夜,已深深烙进他骨髓里。可看着翠儿担忧的眼神,他只能点头:“我明白。”

这一日,王木匠如常上工,雕刻孙思邈木屏的衣纹。可他的手总是不稳,刻刀几次偏斜,毁了原本流畅的线条。他盯着那些失误,忽然暴怒,将刻刀狠狠掼在地上!匠人们都吓了一跳,看向他。

王木匠意识到失态,深吸口气,捡回刻刀,低声道:“对不住,今日状态不佳。”他放下工具,走到院角,蹲下来,看着满地刨花发呆。

那些刨花卷曲着,像一个个问号。他在问自己:你何德何能,值得一个女子为你如此牺牲?你一个病弱穷木匠,命如草芥,死了便死了,为何要拖累她清白?日后她如何在清泉县立足?那些闲言碎语,会像刀子一样将她凌迟。

而自己呢?与寡妇有染,无论原因为何,都已污了名节。三十六年清清白白做人,如今却成了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父母若泉下有知,该何等蒙羞?师父教导的“持身以正”,他又做到了哪一条?

这些念头像毒蛇,啃噬着他的心。下午,蕙娘没再出现,只让翠儿送来一碗新煎的药。王木匠默默喝了,药很苦,可再苦,也比不上心里的苦。

傍晚收工时,他看见蕙娘远远站在垂花门下,似乎想过来,却又停住脚步。两人目光相触,蕙娘慌忙别开脸,转身走了。那个仓惶的背影,像一根针,狠狠扎进王木匠心里。

他知道,她也在痛苦,在挣扎。这一切,本不该她承受。

夜里,王木匠没有回工棚。他出了新宅,在清冷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秋夜的风已带了寒意,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心口那处,因白日情绪激动,又隐隐作痛起来。可肉体的痛,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他不知走了多久,回过神来时,已站在城西的白龙潭边。这是一口深潭,水色墨黑,据说连通着地下暗河,深不见底。潭边芦苇丛生,在夜风里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无数窃窃私语。

月光很亮,照得潭水泛着幽冷的光。王木匠在潭边坐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桃木人偶——这是当年学艺时,师父给他的。师父说:“敬之啊,咱们手艺人,靠手艺吃饭,更要靠手艺立心。无论遇到什么难处,摸摸这木人,想想你手里的刻刀,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可如今,坎过不去了。他的手艺还在,可心立不住了。与主母有染,无论缘由为何,都是背德忘义。他无颜面对蕙娘的牺牲,无颜面对师父的教诲,更无颜面对自己三十六年谨守的道义。

死吧。一个声音在心底说。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夫人不必再因我蒙羞;死了,这污名也就随我沉入潭底;死了,便不用再受这病痛与羞耻的双重折磨。

他站起身,走到潭边。水面映出他的倒影:憔悴、苍白、眼里满是绝望。他看了许久,然后从怀中取出那支犀角簪——蕙娘给他的,他一直贴身收着。簪子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灵芝托北斗的徽记清晰可见。

“夫人,”他对着簪子轻声说,“王某无能,辜负您一片苦心。来世……若还有来世,结草衔环,再报您大恩。”

他将簪子仔细放在一块干净的青石上,又解下腰间的牛皮工具袋——里面是他用了十几年的凿、刨、锯、锉,每一件都磨得发亮,是他最亲密的伙伴。他也将工具袋放在簪子旁。

最后,他取出那个桃木小人,握在掌心,贴在心口。“师父,徒儿不孝,先走一步了。”

他闭上眼,向前一步,冰冷的潭水瞬间淹没了脚踝、膝盖、腰际……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心口的剧痛忽然尖锐起来。可他不管不顾,继续向前走。水没到胸口时,呼吸开始困难;没到脖颈时,他仰头,最后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月亮很圆,很亮,像蕙娘偶尔对他微笑时的眼睛。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她端着药碗走来,看见她低头诊脉时微颤的睫毛,看见她在悬崖上为他采药时,那决绝又坚定的背影……

水终于淹没了口鼻。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肺像要炸开。他在黑暗中下沉,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桃木小人。意识涣散前,他仿佛看见那株风波草在眼前摇晃,七片叶子,每片叶子上都映着蕙娘的脸……

“有人跳潭了!!!”

凄厉的喊声划破夜空。是更夫老刘头。他今夜不当值,偷偷来潭边捞菱角卖钱贴补家用,刚靠近芦苇荡,就看见一个人影直挺挺走进深水区。他吓得魂飞魄散,扯着嗓子大喊,同时抓起撑船用的长竹竿,拼命往潭心探去。

竹竿在水里搅动,碰到了什么。老刘头使劲一挑,钩住了一个革质的东西——是王木匠腰间的工具袋!袋子里凿子刨子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急响。老刘头借着这股力,拼命往回拉,同时大喊:“来人啊!救命啊!”

附近几户人家被惊动,很快有人提着灯笼赶来。几个会水的汉子跳下潭,七手八脚将已昏迷的王木匠拖上岸。他面色青紫,气息微弱,但胸口还有一丝起伏。

“是东街新宅做活的王木匠!”有人认出他来,“快!快去通知张夫人!”

消息传到蕙娘耳中时,她正在灯下对着那株风波草发呆。翠儿连滚爬爬冲进来,话都说不利索:“夫人!不好了!王师傅他……他投了白龙潭!”

蕙娘手里的风波草掉在地上。她猛地站起,眼前一黑,幸亏扶住了桌子。“人……人呢?!”

“被更夫救上来了,还有气,已抬回工棚了!”

蕙娘什么也顾不上了,提起裙摆就往外冲。秋夜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可她感觉不到冷,只觉得一颗心在腔子里狂跳,几乎要蹦出来。王木匠投潭了……他果然还是想不开……若他死了……若他死了……

她不敢想下去,只能拼命跑。新宅里已乱成一团,匠人们围在工棚外,窃窃私语。蕙娘拨开人群冲进去,看见王木匠躺在木板床上,浑身湿透,脸色死灰,几个匠人正给他按压胸口控水。

“让开!”蕙娘扑到床边,颤抖着手去探他鼻息——气息微弱,但还有。她又摸他脉搏,脉象乱成一团,但终究还在跳动。“去取我的药箱!快!再烧热水!拿干净衣裳!”

她冷静地下着指令,可声音在抖。翠儿已取来药箱,蕙娘打开,取出银针,在王木匠人中、内关、涌泉几处要穴下针。又让人扶起他,用力拍打后背。王木匠猛地咳出一大口水,随后剧烈地咳嗽起来,终于睁开了眼睛。

眼神初时空洞,渐渐聚焦,看见蕙娘,他怔了怔,随即别开脸,眼泪无声滑落。

“都出去。”蕙娘对众人说,声音疲惫却不容置疑,“翠儿留下帮忙。”

匠人们面面相觑,终究退了出去,带上了门。工棚里只剩下三人,油灯的光晕染出一小片暖黄,却驱不散满室的凄冷。

蕙娘让翠儿帮忙,给王木匠换下湿衣,擦干身体,裹上厚被。又灌下一碗驱寒的姜汤。做完这些,她才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看着王木匠苍白的侧脸。

许久,她轻声开口:“王师傅,你就这般……恨我么?”

王木匠浑身一颤,转过头来看她。蕙娘脸上没有责备,只有深不见底的悲伤与疲惫。“你若恨我毁你清白,要死,我不拦你。可你至少……等病好了再死,行么?”她说着,眼泪终于落下,“我千辛万苦采来风波草,差点把命丢在悬崖上,不是为了看你这样糟蹋自己的!”

这话说得重,王木匠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是,昨夜的事,是我的错。”蕙娘抹了把泪,继续道,“是我没护好那药,让人……做了手脚。”她终究没说出狐妖的猜测,“可事已至此,死就能解决么?你死了,我怎么办?旁人会如何说我?说我逼奸工匠,致人死命?王师傅,你这一死,是解脱了,却把我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王木匠如遭雷击,怔怔看着她。

“你若真觉得亏欠我,真觉得无颜见我,那就好好活着。”蕙娘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起那支犀角簪和牛皮工具袋,走回来,放在他枕边,“把病治好,把‘百草朝露’屏风好好雕完。然后,你想走,我赠你盘缠;你想留,我敬你如宾。但唯独……不准再寻死。”

她说完,转身要走。手腕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

王木匠不知何时已坐起身,抓着她的手,抓得那样紧,仿佛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浮木。他看着她,眼里满是血丝,泪水奔涌:“夫人……对不起……是我糊涂……是我混账……您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我却用死来伤您的心……”

他泣不成声,只是反复说着“对不起”。蕙娘站在那儿,任由他抓着,泪水也无声流淌。两人就这样,在秋夜的工棚里,对着昏黄的油灯,哭得像两个孩子。

翠儿悄悄退到门外,抹着眼泪。月光洒满庭院,照得那些未完工的木料泛着清冷的光。她想起老家那句老话:渡得过的是劫,渡不过的是命。夫人和王师傅这一劫,不知渡不渡得过去。

而此刻,谁也没注意到,工棚的屋顶上,一只七尾狐狸正静静蹲着。它碧绿的眼睛透过瓦缝,看着下方相拥而泣的两人,眼里没了之前的戏谑与得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近乎困惑的神色。

它甩了甩尾巴,悄无声息地跃下屋顶,消失在夜色里。今夜这场戏,和它预想的,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