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摊前,几个常来喝汤、吃饼的汉子已经吞了好几次口水。
“娘子说今日做啥来着?”
“葱烧牛筋。”
“听名就欠揍。”
“你别说,光这味儿,我就想找碗酒。”
前头婆子翻白眼:“喝喝喝,你们只会喝。等会儿抢不过我,看我不拧断你耳朵。”
孟鸢把小车推到老地方,布一掀,案上牛筋已经处理好,切成段,表面透着一点软光,边上摆了一盘子葱段和姜丝,还有她调过的酱汁,颜色深得看不透。
人群盯着那盘牛筋看了半天,有人咽唾沫:“娘子,这牛筋,是软的吗?”
“第一口有嚼头,后面就知道软不软。”孟鸢随口回。
有人忍不住笑出来:“娘子这是提前打招呼。”
她把牛筋先放进加了料的汤里走一遭,舀起几勺酱汁浇上去,整盘东西一下子有了精神。
葱段被她丢上去,葱香和酱香撞在一起,几个人当场把腰板挺直。
“娘子,你这个……下饭还是下酒?”
“你们有钱吃肉,就别问那么细。”
第一碗是大伯的。
这回他不抢,也不谦,规规矩矩排了最前面。
碗里牛筋不多,三块,再加一点葱段,盐水黄瓜片压在旁边,颜色干净。
他先夹一块牛筋,牙齿刚咬上去那一下不算轻松,可咬进去之后,牛筋在嘴里慢慢散开。
不是烂,是带着点筋道,然后把酱汁一点点往外挤,葱味顺着缝钻进去。
大伯眼里一下有了光:“娘子,这牛筋……比我腿硬气。”
后面人笑翻。
第二个是常吵架那婆子。
她夹起牛筋,先看两眼:“娘子,这小段够我塞牙缝吗?”
“你牙缝太多,多嚼几下。”
婆子一笑,送入口,嚼了两下,忽然住了:“哎哟。”
后面有人紧张:“烫的?”
她一翻白眼:“是好吃得有点想骂人。”
第三个是书院学子。
他平日爱装清高,这会儿也忍不住试。
牛筋一入口,酱味一点点把整个舌头包住,他抬头看孟鸢:“娘子,这味道……很讲道理。”
“哪门子的道理?”
“先紧,后松,最后舍不得咽。”
队伍后头忽然有人挤上来,一个穿得体面的小厮,开口便是一口利落官话:“哎,小娘子,这葱烧牛筋,给我家爷打包十份。”
孟鸢看一眼他身后的车,那上头挂着熟悉的牌子——
福来居。
清水镇唯一一家像样的酒楼。
小厮下巴扬得高:“我们家掌柜的看中了你手艺,愿意出银子,你这摊子以后就别在这儿卖了,送到酒楼去。价钱好说。”
队伍刷的一下炸开。
“哎哟,这算不算……挖人?”
“挖娘子?”
“喝酒的那帮人盯上娘子的牛筋了?”
孟鸢慢条斯理给前头几个人装牛筋,连眼皮都没抬:“送酒楼?那你让你家掌柜的自己来。”
小厮不高兴了:“我家掌柜的能亲自来?你抬举自己呢。”
他声音一拔高,“你一个摆摊的,有人愿意出银子,知道这是多大的面子吗?”
苏明从队尾走过来,扇子一合:“这话说得有点难听了。”
小厮上下打量他:“你又是谁?”
苏明笑得温温的:“花她钱的人。”
周围人“哄”地笑起。
小厮脸一红,嘴上还硬:“我们福来居捧你,是看得起你。你要是识相,就别在这弄这些小份儿了,一整锅端给我们,不比在这儿跟一群人磨嘴皮子强?”
这话说得太直,队伍里立刻有人脸色沉下来。
“你什么意思?说我们碍事?”
“酒楼有几个钱就了不起?”
“我们天天来排队,就成了碍眼的了?”
小厮觉得气势上占了理,更不收敛:“你们能出几个钱?人家一桌酒一上,就是几十两,你们几个铜板……算什么?”
本来排得规矩的学子们,也站不住了。
赵子昂直接上前一步:“谁说几个铜板算不得钱?我这一天的束修,就换这一碗。”
旁边有人附和:“是啊,我今日省了午食,来吃牛筋。”
“我昨儿少买了一张纸,换的也是这碗。”
小厮没想到一群穷书生会出头,讥讽道:“你们这点钱,还好意思说出口。”
这话就过了。
有汉子当场卷袖子:“你再说一遍?”
眼看要动手,孟鸢放下勺子:“闹够了没?”
她看向小厮:“你家掌柜要谈,就规矩点。你今天来,先照规矩排队,吃完再说。你要不吃,就回去告诉他,以后别派这种嘴来。”
小厮脸一阵红一阵白:“你别敬酒不吃吃罚……”
话没说完,一碗牛筋直接放他面前。
“你不是要十份?先吃一份,剩下九份看你嘴的。”
队伍哄笑。
有人低声:“娘子下手真不软。”
小厮被逼得骑虎难下。
不吃丢面子,吃又觉得掉价。
终究还是牛筋的味道更有吸引力,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送进嘴里。
第一下他忍着不变脸。
第二下,眉心微松。
第三下,筷子已经不听话又伸向碗里。
旁边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吃完最后一块牛筋,装作不在意地把碗一推:“也……就那样。”
口风是硬的,眼神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案子上的那盘。
孟鸢淡淡:“收你十五文,别人十文。饭前放话,饭后多付,这是规矩。”
队伍笑声更大了。
小厮脸涨得通红,却硬着头皮掏出十五文,重重放在钱匣子里,转身就走。
走到巷口,还被人笑声追着拱了两下背。
苏明走到案前:“娘子,这福来居怕是会记仇。”
孟鸢舀牛筋的手一点没停:“不亏他那掌柜的生意脑子,记仇前总得先记味道。”
她抬眼看苏明,“他真想谈,早该自己过来。”
周围人听了,心里都有数。
牛筋越卖越少,队伍越排越长。
到最后一碗分出去,后面还站着一串人没吃上,眼神都酸酸的。
“娘子,你这牛筋,能不能明日多做一点?”
“对啊,今日好不容易抢到位置,还没轮到我。”
“福来居那小厮一来就要十份,他真当这里是酒楼后厨了。”
孟鸢把案台收拾干净:“明日照旧一百份。多了我嫌累。”
有人急了:“那明日我得更早来。”
“你昨晚就坐这了,还要早?”
“那我今晚带被子来!”
一帮人吵吵嚷嚷散开去,心里却都知道:
这葱烧牛筋,今天只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