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大家纠正个事儿啊,” 助理拿着激光笔,在投影幕布上的 “上市方案” 上圈了个圈,“之前说的‘1 元 1 股’是初步估算,现在确定了,咱这原始股是跟着美国上市走,得按汇率折算。”
“汇率?啥汇率?” 底下立刻有人追问,李建国也跟着往前凑了凑,心脏 “咚咚” 跳得飞快。
“2011 年的美金汇率,大概是 1 美元兑 6.5 元人民币。” 助理报出数字时,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激光笔的红点在幕布上晃来晃去,“也就是说,大家投的人民币,得先换成美元,再按上市价 10 美元 1 股算,才是实际拥有的股份数。”
这话一出,李建国脑子里 “嗡” 的一声,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飞。他慌忙掏出手机 —— 屏幕上的计算器界面还停留在上次算 “5 万 x3” 的页面,他颤抖着输入 “÷6.5”,得出的数字约等于 7692,再除以 10,最终定格在 “769.2”。
769 股?
他反复算了三遍,每一次得出的结果都一样。之前以为的 5 万股,居然缩水成了不到 800 股?李建国的手指死死按在手机屏幕上,指甲都快嵌进玻璃里,耳边的议论声渐渐变得模糊,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啥意思啊?我投了 2 万,本来该是 2 万股,现在算下来才不到 300 股?” 旁边的老张拍着桌子站起来,声音里满是愤怒,“这不是骗人吗?之前咋不说清楚!”
“就是啊!早知道按美元算,我才不投呢!”“这缩水也太厉害了,跟之前说的差远了!”
质疑声像潮水般涌来,助理站在台上,脸色也有点难看,却还是硬着头皮解释:“大家别激动,虽然股数少了,但上市后美元股价涨了,收益还是有的……”
“有啥收益?” 李建国自己琢磨着,“我投了 5 万,一家人的积蓄!本来想着 5 万股翻三倍,现在就 700 多股,就算 10 美元涨到 30 美元,也才两万多!这跟之前说的‘翻三倍’差了十万八千里!”
负责人的话音刚落,台下瞬间炸了窝。原本还坐着的工友们纷纷站起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像炸开的锅,塑料凳子被碰得 “咯吱” 响,连窗外的阳光都仿佛被这股躁动搅得晃了晃。
“啥算法啊?又是汇率又是美元的,听得我头都大了!” 后排的小王挠着后脑勺,声音里满是困惑,手里还攥着皱巴巴的宣传单,上面 “1 元 1 股” 的字迹被他指甲划得发毛。
“就是啊!一会儿人民币一会儿美元,到底按啥算啊?” 老张也跟着嚷嚷,之前拍桌子的火气还没消,嗓门比刚才更亮,“别到时候上市了,钱没赚到,连本金都拿不回来!”
李建国站在原地,刚沉下去的心慌又冒了上来。他看着周围吵吵嚷嚷的工友,大多跟他一样,手里捏着收据,脸上满是迷茫 —— 他们这辈子没碰过股票,连 “原始股” 都是第一次听说,更别说什么汇率折算、美股上市的门道了。5 万是他和家人的全部积蓄,要是真按刚才算的 769 股,就算股价涨了,能拿到多少收益?他心里没底,可又不敢再追问,怕听到更让人绝望的答案。
就在这时,台上的负责人赶紧举起手,用力拍了拍话筒:“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别慌,我跟大家说清楚!”
喧闹声渐渐小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负责人清了清嗓子,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不少,还特意加重了 “人民币” 三个字:“刚才说的算法,大家不用管!不用费那脑子!你们只需要记住 —— 不管是按美元算还是人民币算,最后拿到手的收益,至少是你们投进去的三倍,而且是人民币!人民币!这点我可以跟大家保证,公司总部都拍了板的!”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 “三” 的手势,眼神扫过台下的工友,试图用笃定的语气打消大家的疑虑:“你们要是不信,后续可以去财务室查,总部的文件都在那儿!咱们都是老实人,公司还能骗你们不成?”
台下瞬间安静了不少。工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的困惑还没散,可刚才的愤怒却淡了些。李建国心里的石头也稍微落了点 —— 只要收益是真的,是人民币,不管股数怎么算,能拿到三倍本金,就能给母亲盖新房,就能对得起弟弟妹妹的信任。
“咱一个月才挣 2800 块,拿出这么多钱不容易,公司肯定不会让咱们吃亏的!” 旁边的老陈突然开口,他投了 3 万,是攒了两年的养老钱,此刻却努力挤出笑容,像是在安慰别人,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我相信公司,跟着公司走,肯定有肉吃!”
“对!老陈说得对!” 有人跟着附和,虽然语气里还有点犹豫,可看着周围人都没再追问,也跟着点头,“公司这么大,总不能骗咱们这些打工的吧?”
李建国看着身边的工友,大多跟老陈一样,明明心里还揣着疑虑,却还是选择相信。他们不是不担心,而是不敢不相信 —— 投进去的钱是省吃俭用攒下的,是孩子的学费、老人的医药费,要是真被骗了,日子就彻底没指望了。与其纠结复杂的算法,不如抓住负责人那句 “三倍收益” 的承诺,当作一点希望。
负责人看着台下渐渐平静下来,松了口气,又强调了几句 “放心”“有保障”,就宣布散会了。工友们陆陆续续离开,有人还在小声议论算法,可更多人已经开始盘算 “三倍收益” 能做什么 —— 有人想给孩子买新书包,有人想给老人买补品,还有人想攒着盖房。
李建国攥着那张被汗水浸得发皱的收据,脚步沉重地走回快递厂的集体宿舍。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亮了又灭,映着他疲惫的脸 —— 会议室里那些模糊的承诺还在耳边打转,可心里那点刚燃起的希望,却被一路的冷风浇得越来越淡。
推开宿舍门,里面的灯还亮着。几个室友围坐在一张小桌旁,手里捏着花生米,面前摆着喝了一半的啤酒,见他进来,都停下了话头。“建国,你可回来了!正说找你呢!” 下铺的老周放下酒杯,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下午开会那事儿,你咋看?”
李建国把收据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叹了口气:“负责人说不管算法,最后收益至少三倍,还是人民币。”
三倍?我看悬!” 对面的小刘嗤笑一声,把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我表哥之前在别的厂也买过原始股,刚开始说得比这还好听,结果最后公司卷钱跑了,连本金都没要回来!”
老周也跟着点头,压低了声音:“我刚才给在银行上班的侄子打电话,他说美股上市的原始股哪那么容易买?还按汇率折算,听着就像骗局!咱一个月挣 2800 块,拿出几万块投进去,万一没了,日子咋过?”
旁边的老王没说话,却默默把手里的啤酒罐捏得变形 —— 他也投了 2 万,是准备给儿子娶媳妇的钱,此刻脸上满是愁容。
室友们的话像一根根针,扎在李建国心上。他掏出手机,又算了一遍那笔账:5 万人民币除以 6.5 的汇率,再除以 10 美元一股,还是 769 股。就算真能涨到 30 美元一股,也才 2 万多,哪来的三倍收益?可负责人拍着胸脯的保证,又让他不敢彻底否定。
“我不是担心钱被骗了,” 李建国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我是怕钱没了,没办法向家里人交代。” 他想起回家时,母亲李桂兰把攒了半辈子的私房钱都塞给了他,说 “妈信你”;想起弟弟李建军把给娃攒的学费拿出来时,弟媳王梅犹豫却最终点头的样子;想起妹妹李芳虽然反对,却还是把嫁妆钱递给他的场景 —— 那 5 万不是数字,是全家人的信任和期待,要是没了,他怎么跟他们说?
室友们都沉默了。老周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只是给他倒了杯啤酒。宿舍里只剩下啤酒罐碰撞的轻响,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火车鸣笛声,气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夜深了,室友们陆续躺下,呼噜声渐渐响起,可李建国却毫无睡意。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裂缝,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家人的眼神。他摸了摸枕头下的收据,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纹路,却感受不到半点踏实。万一钱没了,母亲的新房盖不成了,弟弟家的娃学费没着落了,妹妹的嫁妆钱也没了,他这个大哥,还有什么用?
他翻来覆去,直到凌晨三四点,眼皮重得像灌了铅,才终于因为疲劳合上了眼睛。可就算睡着了,梦里也全是家人失望的表情 —— 母亲红着眼眶说 “咋就信了呢”,弟弟低着头不说话,妹妹抹着眼泪说 “我的嫁妆钱”。他想解释,却怎么也说不出话,只能在梦里急得满头大汗。
天刚蒙蒙亮,李建国就被宿舍楼道里的脚步声惊醒。他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坐起身,摸了摸枕头下的收据,纸张边缘已经被他夜里反复摩挲得发毛。昨夜的噩梦还在脑海里打转 —— 母亲失望的眼神、妹妹抹泪的样子,像块石头压得他胸口发闷。他强撑着疲惫的身体洗漱完毕,揣着那颗悬着的心,往晨会的操场走去。
操场上已经站满了工友,大家脸上大多带着倦意,显然昨夜没几个人睡踏实。李建国找了个角落站定,刚想跟旁边的老张打个招呼,就见厂长助理拿着扩音喇叭走上台,脸色比昨天还要严肃。
“跟大家说个重要的事!” 助理的声音透过喇叭传开,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促,“关于原始股上市的事,又有新安排了 —— 咱这股不光在美国上市,还得在香港交易!”
“香港交易?” 底下立刻有人惊呼,李建国的心也跟着一沉 —— 他长这么大,连县城都没出过几次,更别说去香港了。
助理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因为是美股上市,交易货币是美元,国内银行卡用不了!所以买了原始股的员工,得自行去香港办理境外银行卡,有了这张卡,后续的股份交易、收益提现才能正常操作!”
这话像一道惊雷,在人群里炸开了锅。“去香港?咋去啊?我连护照都没有!”“办张卡还得跑香港,来回的路费、住宿费不得花钱?”“这不是折腾人吗?早知道这么麻烦,我才不投呢!”
质疑声、抱怨声此起彼伏,李建国站在人群中,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他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搜索 “赴港办境外银行卡”—— 页面上跳出的 “港澳通行证办理流程”“香港银行开户要求”,每一条都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办通行证要回老家开证明,来回得花好几天;去香港的路费、住宿费,对一个月挣 2800 块的他来说,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更别说他连香港的银行在哪、开户需要什么材料都不知道。
“助理,能不能统一办理啊?我们自己去太麻烦了!” 老张忍不住喊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无奈。
助理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烦:“公司这边没办法统一安排,只能你们自己去办!毕竟是个人银行卡,涉及隐私,公司不方便插手!大家抓紧时间,最好半个月内办好,别耽误了后续交易!”
晨会散了,工友们三三两两地离开,脸上满是迷茫和焦虑。李建国站在原地,手里的手机差点滑落在地。他想起昨夜室友说的 “骗局”,想起自己反复计算的 769 股,再看看眼前 “赴港办卡” 的新要求,心里的疑虑像潮水般涌来 —— 这到底是正常流程,还是公司设下的又一个圈套?
老张走到他身边,叹了口气:“建国,你说咱这钱,还能拿回来吗?又是汇率又是香港办卡的,咋看咋不对劲。”
李建国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摸了摸贴身的口袋,收据还在,可这张薄薄的纸片,此刻却像一块烫手的山芋。他不是怕去香港办卡的麻烦,是怕这又是一场空欢喜 —— 万一跑了一趟香港,花了钱办了卡,最后还是拿不到收益,他该怎么向家里人交代?母亲的私房钱、弟弟的学费、妹妹的嫁妆钱,难道都要打水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