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我抹了把脸,掌心湿了一片。不是沙,是汗混着血,从额角滑下来的。
谢琬靠在我背上,呼吸比刚才稳了些,但身子还是烫的。马停在坡顶,我没动,盯着那扇门。刚才还举着手的校尉不见了,城楼上换了几个生面孔,守兵来回走动,弓搭在垛口上。
我知道他们在等我们走远。
可我不打算走。
“歇够了。”我说,“咱们再过去一趟。”
谢琬没说话,手指轻轻掐了下我的手臂。她懂我的意思——刚才那一出,是试探。现在要的是结果。
我调转马头,原路返回。这次走得更慢,每一步都踩得实。马蹄声在干河床上回荡,像是敲鼓。
一百五十步时,城楼上有人大喊:“来者止步!无通关文牒不得靠近!”
我没应,继续往前。
一百步,守兵拉开弓,箭尖对准我们。
我停下马,从袖中取出那块布巾,展开,把玉珏和虎符并排放上去。风吹得布猎猎响,两件东西清清楚楚。
城楼上安静了几息。
接着,一个守兵弯腰跟旁边人说了句什么,那人转身跑下了城楼。
有戏。
我正想着,城门内传来脚步声,比之前杂乱。出来的是三个普通守卒,领头的那个满脸风霜,甲胄旧得发黑,手里拎着一根铁枪。
他走到门前五步站定,抬手一拦:“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江南谢氏。”我说,“奉家主命,寻回失散二十年的小姐。”
他冷笑一声:“谢家千金在都城尚书府享福,你们倒是编了个好故事。”
“信不信由你。”我指了指谢琬发间的玉珏,“这纹路,你们边军不会陌生。”
他眯眼看了会儿,忽然伸手:“拿来我看。”
我按住谢琬肩膀,没动。
“你要看,自己过来拿。”我说,“这是谢家血脉信物,不归你查。”
他脸色一沉,往前跨一步:“大胆!区区流民,敢拒检?”
话音未落,谢琬突然咳嗽起来,身子一晃,手本能地去扶发簪。绳结松了,半块玉珏从发间滑出,“当啷”一声掉在石阶上,滚了两圈,停在他脚边。
空气一下子静了。
那守兵低头看着那块玉,眼神变了。他慢慢蹲下,伸手捡起,指尖在表面划过,动作很轻,像是怕碰坏了什么。
他的手抖了一下。
我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谢琬抓紧了我的衣袖。
过了几秒,他猛地抬头:“这玉……从哪来的?”
“谢家给的。”我说,“二十年前送出宫的那位小姐,身上带的就是这一块。你说从哪来的?”
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只是死死盯着玉珏上的纹路。那是一条盘龙,龙头朝下,龙尾卷着一朵云。边军老人都知道,那是先皇后亲手刻的母族印记。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很低:“你们……真是来找人的?”
“不然呢?”我说,“我们大老远跑来,就为了给你们送一块假玉?”
他没答话,把玉珏攥进手里,抬头看了看城楼,又回头望了眼城门。里面有人影闪动,像是在商量什么。
片刻后,他退后一步,举起铁枪横在胸前:“没有通关文牒,一律不得入城!上面有令,违者格杀勿论!”
我笑了。
“所以你们认得这玉。”
他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把玉珏往谢琬这边一递:“还给她。赶紧走,别再靠近。”
我没接。
谢琬伸手去拿,他却把玉珏收了回去,塞进怀里。
“这东西我得上报。”他说,“你们在外围等着,若属实,自然有人来接。”
“等多久?”
“不知道。”
“要是没人来呢?”
“那就说明朝廷另有安排。”他语气硬了,“现在,立刻离开!否则放箭了!”
墙头弓弩拉满,箭尖寒光闪闪。
我看了他一眼,转身扶谢琬上马。她脸色发白,嘴唇抿成一条线。
“他们认得。”我低声说,“可不敢认。”
她点头,没说话。
我翻身上马,缰绳一扯,调头就走。风卷着沙追在身后,像在赶我们。
走出三百步,我回头看了一眼。
那守兵还站在原地,手插在怀中,掌心紧紧捂着那半块玉珏。他的目光一直跟着我们,直到坡挡住视线。
“他藏了玉珏。”谢琬忽然说。
“嗯。”我说,“他怕交上去,被人灭口。”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我说,“他们既然认得,就不会不管。只要有人记得当年的事,就一定会有人来找我们。”
她靠在我背上,声音弱下去:“可我好累……”
“撑住。”我说,“今晚找个地方歇,明天再来。”
天色渐暗,荒原上只有风声。远处有座破庙,屋顶塌了一半,门歪在墙上。
我牵马走过去,把谢琬扶下马背。她脚一落地就晃了下,我扶住她胳膊。
“进去吧。”我说,“睡一觉,天亮就有力气了。”
庙里空荡荡的,地上积着灰。我扫出一块干净地,让她坐下。她靠着墙,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稳。
我坐在门口,手里摸出折扇,打开又合上。扇骨里夹着的那片纸角还在,上面半个“裴”字已经模糊。
外面风更大了。
我抬头看天,月亮被云遮住,星星也不亮。远处传来一声狼嚎,短促,凶狠。
谢琬忽然动了下,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
我回头,看见她眼角有泪。
“别怕。”我说,“我在。”
她没睁眼,只是把手伸出来,轻轻抓住我的袖子。
我坐着没动,听着风刮过庙檐的声音。
半夜的时候,庙外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不是风。
我慢慢握住折扇,起身走到门边。
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地上。
一个人影站在十步开外,穿着旧皮甲,手里拎着一把九环刀。他没穿军服,也没打旗号。
他看着我,抬起一只手,掌心里躺着半块玉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