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沙从破庙门缝里钻进来,我扶着谢琬往里走了几步。她脚一软,差点跪下去,我伸手拦住她的腰,把她带到墙角。地上积了层灰,我用袖子扫了扫,让她靠着墙坐下。
她闭着眼,呼吸有点乱,脸上还带着烧过的红。我没说话,转身把马牵到庙后,拴在一根歪斜的柱子上。那马腿打颤,跑了这么久,也快撑不住了。我摸了摸它的脖子,顺手从鞍袋里掏出最后半块干饼,塞进自己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力气才回来一点。
回身时看见谢琬的手指动了动,像是想抓什么。我走过去,把外袍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她抖了一下,没睁眼,但手慢慢移到胸口,攥住了衣襟。
火堆是我用剩下的柴草点起来的。不大,只够照亮脸。我坐在她对面,手里捏着折扇,一下一下打开又合上。扇骨磕在掌心,声音很轻。
“你还记得皇陵那天?”我说,“火比这大得多。”
她眼皮跳了跳,睫毛颤了两下,终于睁开一条缝。“你说过……会带我进城。”声音哑得厉害。
“我也说了,他们认得玉珏。”我低头看自己的手,“可不敢认。”
她没再问,只是把头偏过去,对着墙。肩膀缩了缩,像是冷。
外面风更大了,吹得庙门吱呀响。那扇门歪在墙上,只剩半边铰链连着,一晃一晃,像要掉下来。我盯着它看了会儿,忽然起身走到火堆旁,一脚把几根柴踢散。火星蹦了一下,很快灭了。
黑暗一下子压下来。
我蹲到她身边,一只手轻轻捂住她的嘴。她猛地绷紧,眼睛睁大。
“别出声。”我在她耳边说,“有人来了。”
她瞳孔缩了一下,手指抓住我的手腕。我没动,耳朵竖着听外面。
脚步声是从东边来的,很慢,踩在碎石上几乎没有声音。不是一个人。至少三个,间隔均匀,走一阵停一阵,像是在探路。
我松开手,指了指侧墙那个塌了一半的窗户框。她懂了我的意思,慢慢往里挪。我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拖到墙根最暗的地方,然后把自己的外袍铺在地上,做出一个人躺过的形状。
我自己退到窗边,贴着墙蹲下,手里握紧折扇。扇柄末端有个小机关,一按就能弹出烟粉。不多,够呛人一下,逃个十步八步。
外面的脚步停了。
十步开外,站着个人影。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出他手里拎的东西——一把九环刀,刀柄磨损得很旧,环却不响。他没穿军服,皮甲上有补丁,右肩高左肩低,走路时不自觉地往右边偏。
这不是边军的人。
但他掌心里托着的东西,在月光下一闪。
是半块玉珏。
我屏住呼吸。
他站在那儿不动,眼睛盯着破庙门口。风吹起他的衣角,他也没抬手去按。就这么站了快半盏茶的时间。
然后他动了。
不是往前,而是往后退了一步,左手抬起,在空中划了个圈。后面草丛里立刻有了回应——两道黑影从两侧包上来,一个靠左,一个贴右墙,动作极轻,落地几乎没声。
是训练过的。
而且不是冲我来的。他们的目标是屋里这个人形轮廓。
我慢慢把折扇举到胸前,拇指卡住机关,等着第一个靠近窗框的人露头。
左边那个先动。他弓着腰,右手按在墙上,借力往里探。脑袋刚伸进窗框,我就听见他靴底碾碎了一小块瓦片。
声音很轻,但在这种时候,足够了。
我抬手,扇柄一抖,烟粉直扑他脸。他闷哼一声,本能地抬手去擦眼睛。我趁机跃出去,一肘撞在他肋下,接着反手把折扇插进他腰带,借力翻身,落在他背后。
他踉跄两步,还没站稳,我就拽着他后领往地上摔。他背脊砸在石头上,发出一声闷响。
另外两人立刻反应过来。右边那个拔刀就冲,左边那个却没急着上前,反而往后退了半步,把手伸进怀里。
我知道他在找什么。
我抢先把折扇抽出来,甩手扔向右边那人面门。他挥刀格挡,刀刃砍在扇骨上,发出“铛”的一声。就这一瞬,我已冲到他面前,膝盖顶上他小腹,跟着一拳砸在他下巴。
他倒退两步,刀脱了手。
这时左边那人也掏出了东西——一支短哨。
他放到嘴边就要吹。
我抄起地上一块碎砖,用力掷过去。砖角正中他手腕,哨子飞出去,掉进草丛。
他愣了半秒,随即抽出腰刀扑来。
我刚要迎上去,忽然听见身后一声闷响。
回头一看,谢琬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门口,手里抱着一块断碑,刚砸在一个想从正门摸进来的家伙头上。那人趴在地上,不动了。
她喘着气,脸色发白,手还在抖。
我没时间说话,转身对付眼前这个。他刀法不错,三招连劈,逼得我后退两步。我摸到腰间虎符,正要抽出来当武器,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狼嚎。
很短,但不像野狼。
是信号。
我心头一紧,知道不能再拖。
抬腿踹开对手,我迅速退回谢琬身边,抓起地上的外袍裹住她。“走!”
她没问去哪儿,直接跟我往庙后跑。马还在柱子上拴着,我解开缰绳,扶她上马。她坐不稳,我索性翻身上马,把她夹在中间。
马刚起步,身后就传来喊声。
“在那边!别让他们跑了!”
我一夹马腹,马嘶了一声,冲进夜色。
身后有箭射来,一支擦过马尾,钉进土里。我没回头,只顾催马往前。
跑了大概一里地,我勒住马,翻身下来。谢琬趴在马背上,呼吸急促。
“还能撑住吗?”我问。
她点点头,手指紧紧抓着缰绳。
我把她扶下来,靠在一棵树边。自己蹲下检查马腿——还好,没伤到筋骨。我又摸了摸怀里的虎符和折扇,都在。
抬头看天,月亮又被云遮住了。
远处那座破庙,已经看不见了。
但我清楚,刚才那个人手里拿着玉珏。
他不是守军。
也不是裴党明面上的人。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盯着地面,脑子里开始算。
玉珏只有半块,能对上的另一块在谁手里?
守陵人临死前交给我的虎符,上面刻着“玄甲”二字。而刚才那人,右肩比左肩高,走路习惯性右倾——这是长期使用重兵器留下的毛病,尤其是长枪类。
边关王将军麾下,有一支玄甲营,专使重枪。
我慢慢站起身。
看来,城里有人不想让我们进去。
但也有人,已经在外面等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