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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城陷落的余波,如同凛冬的寒风,彻底冻结了颍川东部残存的所有抵抗之心。通往颍阳的官道与田野间,只有仓皇北顾的零星溃卒和死寂紧闭的村落门户,再无任何力量敢阻拦那面代表征服与死亡的黑色“吕”字大纛。

颍阳,这座倚靠颍水天险、墙高池深、粮械尚存的坚城,成为了曹操在颍川东部最后的尊严所在,也是吕布完成其宏图霸业必须砸碎的最后一颗、也是最坚硬的榫卯。它不仅扼守着南北水路要冲,更是维系颍川曹军残部心理防线的支柱——只要颍阳的旗帜未倒,许都南大门就未彻底洞开,那“援军或可沿颍水而下”的渺茫希望便仍能吊住一口士气。守将李通,素以沉稳坚韧、善守城池着称,是曹仁留下用于最大限度迟滞、消耗吕布兵锋与时间的最后屏障。

当并州大军的营寨如同黑色森林般在城外蔓延开来,将颍阳四面合围时,一种近乎实质的压迫感扼住了城头每一个守军的呼吸。高顺的陷阵营军阵严整,肃杀无声;张辽的轻骑游弋如狼,伺机而动;而吕布的中军大纛,则稳稳矗立于南门外一座不高的小丘之上,俯瞰全局。

连续三日,围城的并州军并未发动预料中的猛攻,只是不断地加固营垒,增造各式攻城器械,进行着极具规律的巡哨与威慑性演练。这种暴风雨前的极致宁静,反而让李通的心弦一日紧过一日。他深知吕布用兵绝非鲁莽之辈,如此反常的平静,必是致命雷霆的前奏。他反复检查城防,督促士气,心中那份不祥的预感却愈发浓重。

第四日,天色刚明。吕布并未留在中军大纛之下,而是仅率百余亲卫铁骑,策马下了小丘,径直来到了高顺负责的南面主攻营垒。高顺早已得到传令,在此等候。

“伯平,一切可曾备妥?”吕布勒住赤兔,目光扫过营中那些蓄势待发的陷阵营士卒和已然就位的攻城器械。

高顺抱拳,声音沉稳如铁:“回主公,陷阵七营已准备就绪,攻城塔三座、冲车两辆、云梯四十架皆已检验完毕。张辽将军处亦已协调,随时可依计而动。”

“很好。”吕布点头,抬眼望向远处颍阳巍峨的城墙,目光最终锁定了南门及两侧的防御布置。“今日,某便在你营中观战。待东西两门佯攻一起,吸引贼军注意,你便按计划,对南门施加压力,但不必立刻强攻登城,以弓弩压制、器械震慑为主。某,”他顿了顿,拍了拍马鞍旁悬挂的那张黝黑铁胎巨弓,“自有手段,助你瓦解城头指挥。”

高顺眼中精光一闪,已然明了吕布意图,沉声应道:“末将明白!”

辰时三刻,战鼓声率先从东、西两个方向隆隆响起!张辽麾下部将依计行事,指挥兵马对颍阳东、西二门发起了声势浩大的佯攻。数以千计的士卒推着楼车、架起云梯,鼓噪而进,箭矢如飞蝗般射向城头,杀声震天动地,营造出主力决战的磅礴气势。

李通正在城中巡视,闻讯立刻赶赴压力看似最大的西门,并急调预备队增援东西两翼。城头守军神经紧绷,弓箭手拼命还击,滚木礌石接连落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两处“主攻”方向牢牢吸引。

与此同时,南门外高顺的营中,战鼓也适时擂响。陷阵营的弓弩手在盾牌掩护下向前推进,对南城墙头进行持续而精准的压制射击。三座高大的攻城塔在力士推动下缓缓前移,巨大的阴影逐渐笼罩城墙,给守军带来沉重的心理压力。但陷阵营的突击士卒并未立刻跟进攀登,似乎在等待更好的时机。

吕布此时已策马来到营寨前沿一处特意搭设的、带有护板的简易望台附近。此处视野开阔,既能观察南城墙头大部,距离又保持在近三百步的相对安全范围,且前方有营寨栅栏和陷阵营重步兵掩护,不易遭到城头床弩的直瞄射击。他摘下铁胎弓,试了试弓弦,亲卫递上那壶特制的破甲长箭。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掠过南城墙头。那里虽然承受着高顺军的压力,但守军调度尚算有序,军官的身影在垛口后隐约闪现,传递着指令,稳定着防线。李通显然在南门也留有得力部将镇守。

吕布深吸一口气,气息沉凝,力贯双臂,铁胎弓缓缓张开,弓身发出坚韧的呻吟。他锁定了城楼偏西一处,那里一名身穿铁札铠、头戴鹖冠的曹军都尉,正挥舞战刀,大声呼喝,指挥着附近的弓弩手集中射击下方一台逼近的攻城塔。

“嗖——!”

弓弦震响,箭去似流星!

那名曹军都尉的呼喝声戛然而止!他身体猛地一颤,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铁甲骤然出现的一个破洞,以及迅速洇开的暗红。下一刻,他手中战刀“当啷”坠地,人已软软瘫倒。周围士卒顿时一片惊呼慌乱。

“有冷箭!小心!”有军官厉声示警,南城墙头的守军开始下意识地寻找掩体,军官们的身影变得更加隐蔽。

吕布面色不变,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移动视线,很快又找到了新的目标——一个躲在垛口后,却仍不时探头观察下方、并向身后打着手势的曹军旗牌官。此人显然是负责观察并传递敌军动向的关键节点。

第二箭离弦!

这一箭角度极其刁钻,竟从垛口的射击孔隙中精准钻入!“噗”的一声闷响,那旗牌官仰面倒下,咽喉处插着一支颤动的箭羽,手中的令旗歪倒一边。

接连两名中低级军官被精准射杀,南城墙头的指挥效率明显出现了迟滞和混乱。守军弓箭手的反击变得零散起来,对攻城塔的压制减弱。

“在那边!是吕布!吕布在敌营前沿放箭!”城头终于有眼尖的士卒隐约看到了望台附近那个醒目的红色身影和神骏的赤兔马,惊恐地叫喊起来。

李通正在西门督战,闻听南门急报,心中猛地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吕布竟然亲临前沿,以神射之术狙杀将领!他立即下令:“调两台床弩至南城,给本将瞄准那吕布所在区域,压制他!命令南门守将,军官务必隐蔽,士卒轮流露头射击,不得慌乱!”

然而,战场之上,命令传达需要时间,而恐惧的蔓延却快如闪电。南城守军得知是吕布本人在射箭,本就因军官被狙杀而动摇的军心,更是蒙上了一层浓厚的阴影。吕布过往的战绩——河内战射瞎夏侯惇、晋阳城头精准夺命、壶关大破十万袁军——这些传闻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许多守军脑海中,那是战神与死神交织的凶名。

当曹军床弩艰难调转方向,试图寻找射击角度时,吕布在望台附近策动赤兔,变换了位置。他并非静止的靶子。在亲卫和陷阵营盾牌手的机动掩护下,他再次挽弓。

第三箭,直指南城门楼附近那一面高高飘扬的、代表着此地最高指挥官的军旗下方区域。虽然看不清具体人物,但那里必然是守门校尉或司马所在。

箭如霹雳,撕裂长空!

“咔嚓!”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响起,那面军旗的旗杆竟被这一箭射得断裂倾倒!虽然未能直接射杀指挥官,但帅旗倾倒的象征意义对士气的打击是巨大的。南城门楼附近瞬间一片哗然,指挥几乎陷入瘫痪。

“就是现在!”高顺一直在冷静观察城头变化,见此良机,毫不犹豫地下令,“陷阵营,登城!重点攻击南门以西,城墙破损处!”

一直蓄势待发的陷阵营锐卒,如同出闸猛虎,在己方弓弩和攻城塔的全力掩护下,朝着因指挥混乱、士气受挫而防御出现漏洞的南城墙段猛扑过去。云梯飞快架设,悍卒蚁附而上。

李通得知南门帅旗被射倒、敌军发动真正强攻时,已知不妙。他留下副将继续坚守西门,自己带领亲卫急忙赶往南城试图稳定局面。但当他赶到时,看到的是陷阵营士兵已经有多处成功登城,正与守军展开激烈搏杀,而城头曹军因指挥不继、心生怯意,正在节节败退。

“顶住!后退者斩!”李通双目赤红,挥刀砍翻一名后退的士卒,试图力挽狂澜。然而,大势已去。吕布那几支精准如手术刀般的箭矢,已然在关键时刻切断了南城守军的指挥神经,瓦解了其抵抗意志。高顺的陷阵营趁虚而入,一举奠定了胜局。

战至午后,南城门在内外夹击下被攻破,陷阵营主力涌入城内。东、西两门的佯攻部队也趁势转为真正的进攻。颍阳守军全面崩溃。

李通在亲兵死战护卫下,欲从北门水关乘船沿颍水撤退,却被张辽早先派出的轻骑沿河拦截,突围无望,力竭被俘。

当夕阳将颍阳城头染成一片凄艳的红色时,城楼上残存的曹军旗帜被尽数拔除,那面黑色的“吕”字大纛,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迎着晚风,傲然升起。

吕布并未急于进城,他先返回了中军大营。贾诩早已在营门外相迎,这位谋主似乎一直在此静观战局演变。

“文和辛苦了,”吕布下马,将铁胎弓交给亲兵,“城中情况如何?”

“高顺、张辽二位将军已控制四门,正在肃清残敌,安抚降卒。”贾诩拱手,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平静微笑,“恭喜主公。颍阳一下,南阳、汝南、司隶、并州,千里疆土血脉贯通,连成一体。进可攻,退可守,大势根基,至此坚如磐石矣。”

吕布与贾诩并肩走向大帐,闻言,目光投向北方暮色渐浓的天际,那里是许都的方向。

“根基已成,固然可喜。”吕布的声音沉稳中带着一丝凛冽,“只是,接下来,就该看看那位曹司空,是打算忍下这断臂之痛,还是……要与我这条已然连成一气的巨龙,再做一番计较了。”

贾诩微微颔首,缓声道:“曹操乃世之枭雄,必不甘心。然其势已挫,力已分,短期内恐难组织大规模反击。主公此刻,内可整饬新土,巩固防线;外可伺机而动,或北望河北,或东瞰兖豫。主动权,已在我手。”

颍阳的陷落,不仅仅是一座军事重镇的易主。它彻底砸碎了曹操在颍川东部的统治,标志着吕布集团完成了从几块分散飞地到雄踞中原西部、疆土连为一体的关键蜕变。一个足以撼动天下格局的新兴霸主,已然昂首屹立。中原的棋局,经此一役,彻底进入了全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