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这个在光影交错处行走的男人,拥有着被精密分割的四重人生——在警视厅公安部绝密档案深处,他是代号“零”、誓言扞卫国家安全的精英警察;在弥漫着血腥与背叛的黑暗组织内部,他是行踪诡秘、心思难测的情报专家“波本”;而在东京米花町寻常的阳光下,他仅仅是波洛咖啡厅里那位笑容爽朗、手艺娴熟的兼职服务生安室透;而在无人知晓的家庭关系里,他是黑泽家的第二个孩子黑泽谷。
此刻,他身处东京都内某处不登记在任何官方文件上的安全屋。夜色浓稠如墨,将城市喧嚣隔绝在外。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唯有书桌一角的老旧台灯散发着昏黄而局限的光晕,如同他此刻的处境,在无边的黑暗中艰难地撑起一小片光明。光晕笼罩着他,以及他手中那两份几乎同时抵达、却分别来自地狱与天堂的指令。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籍、灰尘以及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压抑感,仿佛连呼吸都需要刻意调整。
第一份指令,是通过公安内部独立构建、等级最高的“暗夜”加密线路传递而来的。发信人是他最信赖的部下风见裕也,但内容显然来自零组更高层级,甚至可能直达警察厅长官。文字极其简练,却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降谷先生,关于近期在社会层面及内部系统均引起高度关注的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失踪案,零组高层联合犯罪心理分析及重大事件应对部门进行了初步秘密研判。一致认为,此案疑点密度远超常规,绝非普通人口失踪或意外事件所能涵盖。其失踪核心现场(多罗碧加乐园特定后台区域)的封闭性、现场遗留物证(包括衣物、个人电子设备,尤其是一个印有不明字符的空置金属药盒)所呈现出的矛盾性与专业性,均强烈暗示此案背后极可能存在一个具备高度组织性、严密反侦察能力、且行为模式非常规的潜伏犯罪集团活动痕迹。该集团之危险等级,初步评估为‘A’级。”
“鉴于您目前正执行‘深潜’长期潜伏任务,身处敌营核心,拥有常规警务力量无法企及的灵活调查空间与独特信息渠道。上级指示:请您在确保绝对安全、绝不暴露自身‘零’之身份的最高优先级前提下,酌情、隐蔽地关注此案后续进展,并利用一切可能且安全的途径,收集与该集团、此案相关的任何信息碎片。重复,最高原则:安全第一。任何行动均不得以牺牲潜伏身份为代价。”
放下那部外形古朴、内部却集成了最尖端加密技术的通讯器,降谷零的眉头已然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工藤新一这个名字,在他的情报视野中并非陌生。那个年仅十七岁便被媒体冠以“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之名的少年,其成功破获的几起颇具影响力的案件,即便在信息筛选严格的公安内部简报中,也曾留下过记录。这样一个智力超群、行事风格鲜明且具备相当公众影响力的人物,以如此离奇的方式消失,公安层面介入深度调查,完全在情理之中,甚至是职责所在。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额外的氧气来应对接下来的信息。伸手拿起放在桌角的另一部设备——外形更具现代感,线条冷峻,专门用于接收来自那个黑暗世界的信息。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开机感应区的瞬间,屏幕幽然亮起,一条新的加密信息如同蛰伏的毒蛇,骤然弹出。发信人标识是简单冰冷的“Gin”,但信息的编码格式、那不容置疑、摒弃一切冗余的绝对命令口吻,让他瞬间清醒地认识到,这指令的源头,实则来自那位隐匿于层层迷雾之后、组织内权势滔天的二号人物——朗姆。
信息内容直接、冰冷,带着组织特有的效率与残酷:“bourbon,任务优先级:最高。目标一:动用一切可用资源,彻查工藤新一失踪事件。核心要求:生,必须确认其存在并锁定位置;死,必须获取生物学样本(尸体或足够dNA证据)进行最终验证。全面评估此事件是否对组织构成任何形式(包括潜在、间接)的风险或威胁。目标二:同步执行对米花町侦探毛利小五郎的调查。重点关注其近期以‘沉睡’状态连续破获多起复杂案件的异常现象之背后真相。必须查清:此能力为其自身突发性变异,抑或存在外部势力(指明:敌对组织、情报机构或个人)在背后进行操控、信息输送或人格伪装。限期获取阶段性汇报。勿失所望。”
两份指令,一份来自扞卫光明的秩序世界,一份来自信奉黑暗的混沌深渊,其调查的核心焦点,却如此惊人地、精准地交汇于同一个坐标——工藤新一的离奇失踪,以及因破案方式诡异而进入视野的毛利小五郎。
降谷零身体向后,深深陷入椅背,昂贵的皮质座椅发出轻微的呻吟。他闭上双眼,修长但指节分明、带着常年训练痕迹的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事情……绝不简单。公安方面的怀疑和介入,基于对可能存在的重大系统性犯罪活动的职业警惕,这符合逻辑。但组织……那个庞大、古老、目标指向未知却绝对宏大的黑暗组织,为何会突然对一个区区高中生侦探的失踪案,投入如此非同寻常的关注度?甚至不惜直接动用他这位核心的情报专家,下达最高优先级的指令?组织日常处理的,是足以影响国际格局的犯罪活动、涉及高层的政治阴谋、尖端军事科技的非法流转……一个地方性的、即便有些天赋的少年侦探失踪,按常理而言,根本如同尘埃,不应,也不会进入朗姆那双俯瞰全局的“眼睛”。
除非……
一个念头,如同一条自冰海深处骤然窜出的毒蛇,带着刺骨的寒意,猛地咬住了他的神经,让他瞬间睁开了眼睛,紫灰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与震动!
他想起了父亲——黑泽光!
父亲在精心策划那场“金蝉脱壳”的假死、最终远遁夏威夷之前,在那些极少数的、绝对安全的秘密会面中,曾不止一次,以一种极其复杂、混合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一种深藏眼底的忧虑的语气,向他提起过,自己正在私下里教导一个来自日本的少年。父亲形容那少年“天赋异禀”、“思维敏捷如电”、“拥有成为顶尖人物的所有潜质”,言语间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类似师徒甚至父子的情愫。那个少年……父亲当时似乎随口提过他的姓氏……好像就是……工藤?!
难道……那个让父亲另眼相看的少年,就是如今离奇失踪的工藤新一?!
这个猜想如同第一块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瞬间引发了一连串更让他心悸、甚至窒息的联想——
大哥!琴酒(Gin)!组织内最顶尖、最冷酷无情的清除者,他那同父异母、却早已在黑暗中浸染得面目全非、视人命如草芥、如同杀戮机器般的兄长!
他迅速在脑中调阅近期被动接收的组织非核心任务简报。一条信息清晰地浮现:工藤新一失踪当晚,Gin 和 Vodka 的任务活动区域坐标,经过模糊处理,但核心范围……正好覆盖了多罗碧加乐园及其周边缓冲地带!
难道……新一的失踪,甚至……更直接的,死亡,真的与组织有关?!与 Gin 正在执行的某项“清理”任务,在那个时空点上,发生了致命的交集?!是 Gin 他……又一次,毫不犹豫地、或许甚至带着一丝愉悦地,扣下了扳机,或是灌下了毒药,终结了一个……可能与父亲有着深厚关联的、年轻而耀眼的生命?!
“砰!”降谷零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动作之大让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他无法再安坐,在狭小安全屋的客厅内烦躁地、如同困兽般来回踱步。一股汹涌的、混杂着对组织暴行的愤怒、对那个可能已逝年轻生命的担忧、对自身处境的无力和对家族命运的深深悲哀的情绪,在他胸中激烈地翻腾、冲撞。公务与私情,警察扞卫正义的天职与对那两位行走在截然相反道路上的家人(父亲与兄长)复杂难言、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再次如同两股属性相反、却同样汹涌的暗流,在他内心最深处展开无声却激烈的厮杀。
他必须去调查。立刻,马上。
这不仅仅是为了完成公安上级交付的任务,履行他作为国家警察的职责与誓言;
也不仅仅是为了执行组织高层下达的命令,维持他“波本”这个身份的价值与伪装,在狼群中生存下去;
这更是为了……确认那个极有可能被父亲所看重、所悉心教导、甚至倾注了感情的年轻人,是否真的已经遭遇不测?是否还有一线生机?他需要给可能正在夏威夷默默关注着此事的父亲一个答案;
而最深层的、他几乎不愿去正视、却又无法摆脱的原因,是为了弄清楚……他那双手早已沾满无数无辜者鲜血的大哥,这一次,是否又将冰冷的枪口或致命的毒药,对准了一个……与父亲有着紧密联系、本应拥有无限光明未来的年轻生命?他需要面对这个可能的结果,无论它有多么残酷。
带着这种沉重、复杂如乱麻般的心情,降谷零,或者说,完美隐藏起所有真实情绪的“波本”,开始了他危险的双面舞踏。他凭借其出类拔萃的情报搜集与分析能力、千锤百炼的高超伪装技巧以及那张极具欺骗性的、混合着东西方优点、极具亲和力的英俊面孔,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自然而然地、不引人怀疑地融入了毛利侦探事务所所在的社区生态圈。
他精心选择了波洛咖啡厅作为他的前沿观察哨——这里地理位置绝佳,正好位于丁字路口,透过那扇宽大明亮的临街落地玻璃窗,可以毫无遮挡地、清晰地观察到斜对面毛利侦探事务所那扇时而开启时而关闭的玻璃门,以及二楼那挂着“毛利侦探事务所”铭牌的窗户内的动静。
他轻松地在咖啡厅谋得了一份兼职服务生的职位,白色的半身围裙与他健康的小麦色肌肤、淡金色的利落短发形成了奇妙的和谐。他脸上总是挂着恰到好处的、爽朗又略带谦逊的笑容,冲泡咖啡的手法专业而富有观赏性,很快便赢得了咖啡厅店主、其他店员以及附近常客们的普遍好感与信任。他主动创造机会,“偶遇”并结识了毛利小五郎,对其“沉睡的小五郎”名号表示出恰到好处、不显谄媚的敬佩与浓厚兴趣,并“恰好”地流露出自己同样对推理破案有着一份业余爱好者的热情,时不时能与毛利就近期新闻上的案件讨论上几句看似外行、实则引导性极强的观点,迅速拉近了与这位目标人物的关系。
然而,近距离的、持续的观察,很快便验证了他最初的判断。毛利小五郎本人,抛开那层被媒体渲染得神乎其神的“名侦探”光环,其本质与组织内部资料库中那份详尽报告所描述的,并无二致:一个拥有过警视厅搜查一课履历、但如今思维明显钝化、性格极度好面子、对酒精(尤其是啤酒)和赛马博彩有着超乎寻常、近乎痴迷热情的标准中年大叔。其“沉睡”破案的能力,来得极其突兀,毫无任何能力提升的过渡或积累迹象,而且其“沉睡”状态下展现出的精密逻辑、庞大知识量与清醒时那种浑噩、轻率的表现,反差巨大到近乎荒诞,完全违背了人类认知能力发展与表现的基本规律。这更像是一种被精密操控的、程式化的“表演”,而非其自身拥有的能力。
真正让降谷零将职业性的警惕心提升到最高等级,并投入最多关注资源的,是那个以远亲托付名义寄住在毛利家的小男孩——江户川柯南。
这个孩子,身上散发着一种极不协调的、引人探究的气息。
他外表看起来完全符合一个六七岁男童应有的模样,穿着帝丹小学一年级的标准制服,身高体型与同龄人无异。但是,那双隐藏在略显老气的圆框眼镜后面的大眼睛,却时常会在人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与这副稚嫩躯壳截然不符的冷静、锐利,甚至是……带着审视与分析意味的深邃光芒。他的观察力敏锐得令人吃惊,几次在波洛咖啡厅内或米花町街道上“偶然”相遇,降谷零都能凭借其专业素养,精准地捕捉到柯南在看似专注于手中的玩具、或是天真地四处张望时,实则那双眼角的余光,正在以一种系统性的、训练有素的方式,不动声色地扫描着周围环境、记忆着人脸与车牌、分析着人际互动模式。
降谷零曾几次利用机会,“无意地”、以一种友善大哥哥的姿态与柯南进行过简短的、看似随意的交谈。话题或是询问他在帝丹小学的生活是否有趣,或是聊起最近电视台热播的儿童卡通片情节。这个孩子每次都能对答如流,语气模仿着孩童的稚嫩,措辞也尽可能简单。然而,在那看似纯真的回应背后,那双眼睛深处一闪而过的、如同受惊小鹿般瞬间竖起的耳朵般的探究和警惕,却没能完全逃过降谷零这位受过最严苛反侦察、微表情分析训练的情报专家的捕捉。那绝不是一个普通一年级小学生该有的、对陌生成年人应有的反应,那里面分明藏着沉重的秘密,藏着远超其年龄应有范畴的思虑与沉重。
“江户川柯南……”在波洛咖啡厅结束了一天营业,只剩下清洁收尾工作的寂静里,降谷零一边用雪白的软布仔细地、几乎机械化地擦拭着最后一个光洁如新的咖啡杯,一边在脑中反复推敲、咀嚼着这个名字。这个孩子的出现时间点,与工藤新一的失踪时间点,吻合得近乎完美,天衣无缝,这难道真的仅仅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的巧合?而且,不知为何,看着这个孩子偶尔在思考问题时,下意识流露出的那种全神贯注、眼神发亮、甚至带着点属于智者的、洞察一切的小小骄傲的神态,总会让他不经意间,在记忆的深处,钩沉起……父亲黑泽光的影子。父亲在极少数的、放松的时刻,提起那个他正在秘密教导的“工藤家那小子”时,语气中似乎也隐隐蕴含着类似的、对某种卓越特质发自内心的认可与期许。
一条看不见、摸不着,却隐隐散发着血腥与危险气息的线索,似乎正在降谷零锐利的目光前,缓缓地、却又不可避免地浮现出轮廓。它将失踪的天才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神秘早慧得不合常理的小学生江户川柯南、突然被“神启”的“沉睡”侦探毛利小五郎,以及自己身后那个庞大无匹、深不见底的黑暗组织、自己誓死效忠的公安警察系统,还有远在夏威夷、想必正无时无刻不牵挂着日本这一切的父亲黑泽光……所有这些看似分散、处于不同立场、不同维度的人和事,隐隐地、却又牢固地联系了起来。
降谷零将手中擦得锃亮、几乎能映出他凝重面容的咖啡杯,轻轻地、却带着决定性意味地,倒扣在滤干架上最边缘的位置,发出了一声在寂静空间中格外清晰的、清脆的碰撞声。
他知道,自己已经身不由己地、深深地陷入了一个由多方势力、复杂情感、绝对秘密交织而成的,复杂、微妙且极度危险的漩涡中心。往后的每一步,都必须在绷紧的钢丝上行走,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任何一丝一毫的疏忽、一个判断的失误、一次情感的失控,都可能引爆脚下密布的炸药,引发无法预料、无法控制的连锁反应,甚至可能将身处黑暗的父亲、沉沦血海的大哥,以及那个眼神异常锐利、背负着巨大秘密的孩子,一同拖入万劫不复的毁灭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