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第一次在公寓猝死案中,依靠“偶然”提示和巧妙引导成功破案后,江户川柯南独自躺在事务所二楼那狭小的床铺上,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进行着冷静而残酷的复盘。
那种方式,效率太低了。他复盘着。依赖于他人的注意力和理解力,依赖于恰到好处的“巧合”,如同在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不仅无法揭示真相,还可能暴露自己那与年龄不符的、过于敏锐的观察力。而且,并非所有案件都能通过一两个“偶然”发现的物证就轻易破解,更多的时候,需要严密的逻辑链条和完整的推理演绎,才能将真凶逼入死角。
他需要一个更稳定、更高效、更可靠的“传声筒”。一个能够站在聚光灯下,代替他发表完整推理,承受所有关注和审视的角色。这个角色必须合法地拥有介入案件的资格,必须有一个合理的、不会轻易被推翻的“表现”平台,而且,最好……容易控制。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无声地投向了隔壁房间那个正打着震天响呼噜的男人——毛利小五郎。
这位前任警视厅刑警、现任经营惨淡的三流侦探,几乎是完美的人选。他拥有合法的侦探执照和曾经的身份,可以名正言顺地接受委托、参与警方调查,出现在各种案发现场而不会引人怀疑。更重要的是,其本人在推理方面的能力……嗯,相当有限,思维模式固定且易于预测,这大大降低了操控的难度和不可控风险。最关键的是,他是小兰的父亲,与自己同住一个屋檐下,这意味着自己有无数近距离接触、观察、乃至……实施“行动”的机会。
阿笠博士提供的那些超越时代的发明,此刻成为了计划可行性的关键保障。那个小巧的蝴蝶结变声器,可以精准模仿任何他熟悉的声音,尤其是毛利小五郎那带着点烟酒嗓的、略显沙哑的声线。而那支手表型麻醉枪,射出的微型麻醉针,则能确保这位“传声筒”在需要他“发言”的关键时刻,保持绝对的“安静”和“专注”——以一种沉睡的姿态。
计划在脑中逐渐清晰、完善。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目前形势下,他所能想到的最优解。
机会,在一次颇为棘手的委托中悄然降临。一位本地富豪的独生女遭到绑架,绑匪索要巨额赎金,态度嚣张,气焰猖獗。警方设立了临时指挥部,焦头烂额,却因绑匪极其狡猾,反侦察能力很强,迟迟无法锁定位置,案件陷入僵局。忧心忡忡的富豪通过关系找到了毛利小五郎,希望这位“侦探”能提供一些不一样的思路——尽管他自己可能也没抱太大希望。
临时指挥部就设在富豪的别墅客厅里,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电话偶尔响起,是绑匪变更交款地点和方式的指令,每一次都让在场的警察和家属神经紧绷。毛利小五郎穿着他那套最好的西装,皱着眉头在房间里踱步,时而对着地图指指点点,发表一些“肯定是仇家报复”、“应该全城大搜捕”之类毫无建设性的意见,引得负责此案的目暮警官频频投来无奈的眼神。
柯南则像一抹不起眼的影子,安静地待在角落,看似在摆弄他的儿童手表,实则耳朵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电话听筒里传出的每一丝细微的背景噪音,大脑则如同高速计算机,将听到的信息与已知的地图、环境资料进行交叉比对和分析。
他听到了……持续而稳定的、类似小型瀑布或景观喷泉的水流声,背景里还有一阵隐约但独特的、带着某种金属共振感的钟声。不是电子钟,是机械钟……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墙上挂着的东京都详细地图,手指在无形的键盘上敲击,排除掉不符合交通时间和绑匪行为模式的区域。水流声……特定分贝和音质……钟声……那种独特的报时音色……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米花中央公园!公园东侧那个仿欧式的景观瀑布,以及公园中心那座有百年历史的机械钟楼!绑匪电话里的背景音,与那里环境录音的资料高度吻合!
再结合绑匪几次变更的、看似毫无规律的赎金交付地点,在地图上连线,形成一个扭曲的包围圈,其中心区域,正好覆盖了米花中央公园附近的一片老旧商业区!那里有许多废弃的仓库和隔音不良的廉价公寓,正是藏匿人质的理想地点!
真相如同被擦去水汽的玻璃,瞬间清晰起来。
时机,到了。
他需要一个舞台,一个能让“沉睡的小五郎”华丽登场的舞台。他悄悄移动到客厅中央那张巨大的橡木餐桌旁,利用桌布和椅子形成的视觉死角,将自己小小的身体完美地隐藏起来。他抬起手腕,瞄准了正站在房间中央,对着电话录音抓耳挠腮、嘴里嘟囔着“这绑匪到底想干什么”的毛利小五郎那粗壮的、毫无防备的脖颈。
就是现在!
他的指尖沉稳地按下了手表侧面的隐蔽按钮。
“咻——”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室内嘈杂环境音完全掩盖的破空声。
细如牛毛的麻醉针精准地命中了目标。
“呃……”毛利小五郎身体猛地一晃,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眼皮如同沉重的闸门般迅速耷拉下来,口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他庞大的身躯晃了晃,随即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向后一仰,重重地瘫坐在了身后那张高背扶手椅上,脑袋耷拉在胸前,紧接着,响亮的、规律的鼾声便响了起来。
“爸爸?!”一直紧张关注着案情进展的小兰第一时间发现了父亲的异常,担忧地惊呼一声,就要上前查看。
“小兰姐姐!”柯南适时地从桌子另一侧钻了出来,用他最具欺骗性的、充满担忧的童稚声音说道,“叔叔可能是太累了,压力好大的样子。你看他睡着了,就让他这样休息一下吧?说不定……说不定休息好了,就能想到办法了!”他眨着天真的大眼睛,努力扮演着一个懂事又有点害怕的小孩子。
小兰看着父亲那副熟睡(?)的模样,虽然觉得有些奇怪——爸爸平时再累,也不会在这么紧张的时刻突然睡得这么沉啊——但柯南的话似乎也有道理,而且目暮警官等人也围了过来,她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疑虑。
而此刻,真正的导演已经就位。柯南迅速蜷缩到毛利小五郎所坐椅子背后,那个视觉的死角地带。他熟练地调整着蝴蝶结变声器上的微型旋钮,将声音模式精准地切换到他早已录入并练习过无数次的“毛利小五郎”频道。他清了清嗓子(尽管变声器并不需要),确保发声位置和气息模拟到位。
接着,在目暮警官、小兰以及一众警员惊讶、疑惑、甚至带着点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那个瘫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发出响亮鼾声的“沉睡”的毛利小五郎,忽然用一种与平时截然不同的、低沉、冷静、充满磁性且条理清晰到令人吃惊的声音,开始了他的“表演”:
“目暮警官,请你们仔细听好,并且立刻行动……”‘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绑匪多次来电,虽然地点不同,但背景音里始终存在两个关键元素:稳定的水流声,以及一个特定的、带有金属共鸣感的钟声……”
“沉睡的小五郎”详细分析了水流声的频谱特征,指出其与米花中央公园景观瀑布的匹配度;又精准描述了钟声的节奏和音色,锁定其来源为公园钟楼。‘他’甚至结合了声波传播的基本原理和城市建筑布局,推断出绑匪打电话时所处的大致高度和朝向。
“……更重要的是,”“毛利小五郎”继续用那冷静的声线说道,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将绑匪指定的几个赎金交付地点连线,并结合东京都的交通监控数据与公园周边道路状况进行逆推,可以得出,绑匪的藏身之处,有超过87%的概率,位于以中央公园钟楼为中心,半径不超过500米的这个扇形区域内!重点排查该区域内所有能同时听到清晰瀑布声和钟声,且具备关押人质条件的废弃仓库、空置公寓或者隔音较差的老旧建筑!”
清晰的逻辑,精准的定位,严谨的数据支撑,让在场所有经验丰富的警察都如同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目暮警官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位仿佛脱胎换骨的老部下,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小兰更是用手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惊讶和一丝越来越浓的……疑惑。这真的是爸爸吗?这种推理方式,这种冷静到极致的语气,这种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神(尽管闭着眼)……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没有时间犹豫,目暮警官立刻下令,按照“沉睡的小五郎”划定的范围,调集警力,进行突击搜查!
结果,如同推理的复刻。警方果然在距离中央公园钟楼仅四百米远的一栋废弃印刷厂二楼,找到了被捆绑着、但安然无恙的富豪千金,并当场抓获了还没来得及反应的两名绑匪!
案件圆满解决,人质安全获救。消息传出,闻风而至的媒体记者将别墅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当沉睡的毛利小五郎被(在柯南停止“配音”后不久)自然唤醒,揉着惺忪睡眼、摸着后颈一脸茫然地走出大门时,立刻被闪光灯和话筒淹没。
“毛利侦探!请问您是如何在睡梦中破解这起棘手绑架案的?”
“沉睡的小五郎!真是名不虚传!”
“请您谈谈破案的心路历程!”
毛利小五郎虽然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他只记得自己好像突然很困,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案子就破了——但面对如潮的赞誉和镜头,他体内那点虚荣心迅速膨胀起来。他摸着后脑勺,发出了那标志性的、带着几分得意和更多迷糊的“哈哈哈哈哈”大笑,开始含糊其辞、却又煞有介事地“回忆”起自己那“灵光一闪”的“精彩推理”。
“沉睡的小五郎”的名号,一夜之间,如同旋风般传遍了东京的大街小巷,从一个籍籍无名的三流侦探,一跃成为媒体追捧、民众热议的“名侦探”!
而真正的功臣,此刻正静静地站在别墅二楼的窗帘后面,透过缝隙,看着楼下那场属于毛利小五郎的喧嚣。江户川柯南,这个七岁孩童的身体里,那颗属于十七岁侦探的心,没有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计谋得逞后的平静,以及一丝深藏于眼底的无奈。
就这样,一个看似荒诞却又无比有效的组合,在这个夜晚正式诞生了:躲在最暗处的智慧大脑,与站在最亮处的“傀儡”名侦探。这将成为他未来漫长潜伏生涯中,调查组织、追寻真相、隐藏自身最重要的掩护和武器。
只是,沉浸在计划成功中的他,并没有足够留意到,身后不远处,毛利兰看向他时,那愈发困惑、探究,以及隐隐带着一丝不安的复杂眼神。她的目光,在楼下接受欢呼的父亲,和窗帘旁那个过于安静、眼神过于深邃的小小身影之间,来回徘徊,一个模糊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深想的念头,悄然生根。